賈政點了學差,擇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過宗祠及賈母,賈珍賈琏寶玉諸子弟送至灑淚亭,直至賈政的馬車看不到了才回。
賈蓉因在宮中當值,沒能相送。
嫁入賈家已有小半年,雅詩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尤氏這邊還沒有着急,倒是雅詩之母顧太太遣人送了幾回東西。
雅詩看着許宅剛剛送來的這幾包滋助的藥材心内着惱,又知道母親的心意是為了她好,不覺也有些煩悶。
如纓最看不得自家姑娘歎氣,她“哼”了一聲,把藥材拿起來扔到角落的櫃子裡,笑道:“奶奶眼不見心不煩,何必在意這些。”
雅詩深吸幾口氣,靜下心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到了晚間,蠟燭已滅,隻有窗外月光朦胧透進來,賈蓉躺着翻來覆去睡不着,幹脆坐起身湊到妻子身邊。
他壓低聲音道:“因四皇子妃查出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四皇子請求聖上加大西二所的守衛。
聖上同意西二所區域每班增加六名侍衛。從明天開始我就是侍衛處丙班的正式侍衛了。”
雅詩其時也未入眠,笑道:“爺本來就是龍禁尉的二等侍衛呀!不過現在能到四皇子那邊,也是極好的。”
賈蓉點了點她的鼻子,笑道:“龍禁尉雖然也稱作侍衛,不過是些閑散勳戚子弟捐官充數的,隻有極少數可以調任大内侍衛。
這可不是單單有背景就行的,你想想,在龍禁尉待着的,哪個沒有些關系呢?這可是為夫被胡打海摔了幾個月才換來的。”
賈蓉每日裡肩青腰腫的,雅詩自然曉得,這些日子家裡不知配了多少治跌打扭傷的藥膏了。
他的體力一般,武藝平平,如果不是自己不夠狠,就不能達到要求。
侍衛處有專門的練武場,每日傍晚下值後他都會去場上再練一個時辰就這麼起早貪黑的練,輪休日也不歇一天。
就這樣拼命,前天的考核,才得了個“平”,堪堪夠格。
雖然室内有些昏暗,賈蓉可能看不清,雅詩還是雙手托腮,露出崇敬之情,向上望着賈蓉道:“夫君辛苦了!幸好這些辛苦有了回報!”
也許是這些故作的表情裡也摻雜了一些真心的欽佩,她不知道的是,賈蓉能看到她眼睛裡閃着亮光,晶瑩如寶石。
他心内一熱,眼圈有些發紅,忙眨了幾下眼睛,笑道:“這裡面自然少不了嶽父大人和陳姨父的疏通打點,我心裡明白的,等輪休的時候定會帶着重禮拜訪道謝。”
雅詩心想:這不挺能吃苦又明白事理的嘛!以前到底是怎麼混成風流浪蕩無所事事的敗家子的?
她主動摸索到他的手,認真道:“雅誠還小,父親現在擡舉你也是應當應分的嘛!姨父那裡倒是真的要好好謝謝了。”
賈蓉給她介紹道:“整個侍衛處分為六個班,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班,每個班又分為子午兩翼。
要是按宿衛的地點位置侍衛又分為内班和外班,我就是被提為了丙班内班子翼侍衛。”
雅詩捏了一下他的手心:“主要還是夫君本事到這了,他們才願意照應一二。”
賈蓉笑着撲過去:“你夫君自然本領高強!”
一時室内春光無限。
正式調為丙班侍衛後,賈蓉也就能正常輪值了,他們是十二天一個周期,這十二天中,六天需要值宿宮中,剩下六天是休沐假。
雅詩為此調整了院内的作息時間:賈蓉在家的日子,辰初之前誰都不能來打擾他,除了晚上值夜的丫頭婆子們,都不許在院内走動。
賈蓉休沐第一日的早上是被餓醒的,服服适适睡了一個大整覺,多日的勞累都消減了不少。
他懶洋洋地睜眼,光線昏暗,不知是何時了,屋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他口内有些幹,啞着聲音叫人。
門立刻打開了,雅詩利落走進來,笑道:“爺醒了?”轉頭吩咐天歌去廚房裡催飯。
賈蓉又說要吃茶,跟進來的紅掌忙洗了手,先倒了一鐘溫水,拿了大漱盂,賈蓉漱了口。
紅掌才向茶盤上取了茶碗,用水涮了,從茶壺中倒了半碗茶,遞給賈蓉吃了。
賈蓉問道:“這會兒是什麼時辰了?屋裡暗乎乎的,難道我一直睡到傍晚了?”
如絹走到窗前,“唰唰唰”拉開厚重的墨藍色厚軟簾,屋裡一下子亮堂了。
賈蓉才發現外頭金烏高懸,怕不是快到巳時了。
果然雅詩笑道:“剛過了巳初,爺再不醒,我也要開始用飯了。”
賈蓉邊穿衣邊道:“你還沒吃?早說了不用等我。”
婆子已經捧了食盒來,正一一擺放在外間炕桌上。
雅詩笑道:“有些雜事耽擱了些功夫。”
賈蓉卻清楚她必是專門等他醒來一塊吃的。
心内一熱,也不戳破,梳洗了坐下來跟她一塊用飯。
飯畢漱完口,雅詩便急匆匆着向着甯德堂去了。
賈蓉欲往西府望望老太太,又想着等雅詩回來一塊去好了。
正百無聊賴中,他忽想起前段時間重新收拾了他的小書房。
當時雅詩還給他說過窗紗的新樣子,在哪定的新櫃子,他哪裡關心這些,全推給她做主。
此時無事,賈蓉便慢悠悠逛出門去。
其實一出垂花門,繞過影壁,便是書房後門,賈蓉偏右拐,出了夾道,向南從書房的正門而入。
這書房是賈蓉日常的待客之所,以前有濃濃的“賈蓉”印記。
像是博古架上擺放的精美古董,躺椅上鋪的華貴氈毯,還有東間房内正中那張做書桌的花梨大理石大案。
這都是賈蓉喜愛的,這些東西都還在原地,其它完全是大變樣。
三間屋子每面牆的書架都加高直到房頂,都磊滿了書不說,每間屋子還另有新書櫃,也滿滿當當全是書。
西間屋南窗下原本的矮榻不見了,現放着一把古琴。
東間花梨案上原本空蕩蕩的,隻有一些筆筒和兩方硯台。
現在案上磊着兩摞供人臨摹的各種名人發帖,并數十方寶硯。
他看着那些硯台有幾方比較眼熟,可能是在哪個庫房裡見過。
各色筆筒裡也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筆。
邊上新設了一個大花囊,插着滿滿一囊紅的粉的寶相玫瑰。湊近了聞,清香幽人。
以前這裡書架上隻有一些四書集注史記資治通鑒等書,七扭八歪的躺着裝裝樣子。
畢竟甯府真正的大書房還是賈珍的閑微齋。
他和友人相聚也都是在東廂房,那裡布置的精緻舒适,是喝酒暢談的好場所。
現在整個小書房倒真像個博覽群書的大家公子平日裡讀書寫字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