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車子從車水馬龍的市中心駛向少有行人的鄉間水泥道。

綠化帶的常青樹淡出林星的視野，取而代之的是村莊自然生長的狗尾巴草，它們簇簇緊擁，風一吹，那長在草頭毛茸茸的“狗尾巴”就搖晃着腦袋，仿若嬉戲一般。

再拐過兩個彎，漸漸能看見人家，腦海中浮現的記憶仿佛發生在昨日，林星将手機收回包裡，說道，“師傅，在林家祠堂下車。”

司機應她一聲，緩緩靠右行駛，遠遠便見佝偻着背，頭發花白的樊桂花站在祠堂門口張望，林星的淚一下子就湧上來了。

車子慢慢停下，林星付了錢，尚未下車，樊桂花便蹒跚着步子迎到車窗邊，她眼泛淚光，激動道，“哎喲，真是小星回來了！”

“外婆。”林星下了車，三兩步跑過去将樊桂花輕輕擁入懷裡，樊桂花也激動，滿是老繭的手在林星的背上輕拍着，“你個壞孩子，都多久沒回來了，都不惦記你外婆！”

“是是是，”林星乖巧應着，将腦袋埋在樊桂花的肩膀裡，她呢喃道，“是我不對，這麼久都沒回來看你。”

其實林星也就兩個月沒回來，雖然工作忙，但是在團圓佳節時，她都會回來與外婆過節團聚。

隻是樊桂花是近兩年才回到溪北村居住的，先前林星媽重組家庭後，将樊桂花接到了他們的新家，後來又因為有了弟弟，林星媽忙着工作，便讓樊桂花幫忙照看孩子，這樣一照看便是四年。

這樣一直等到弟弟上了幼兒園，樊桂花身上的擔子才終于卸下，她便說，“我要回溪北村。”

林星媽雖然對林星不甚在意，但還算有孝心，聽見樊桂花說要回鄉下，她怎麼說都不肯同意。

她還說，“放着這市中心的好房子不住，回那破老家做什麼？被人瞧見了還以為我這個做女兒的苛待你，不知道又要傳出多少閑話來。”

“住不慣，”樊桂花堅定道，“我要回去就回去，你就甭管了，至于閑話，村裡那幾個長舌婦傳出來的閑話還少嗎？”

林星媽當即沉默了，她知道樊桂花指的是她和林星爸離婚後，将林星丢在她身邊不管不顧的事。

再三阻攔無果後，林星媽終于松口了，但她說，她每個月會抽空回去看樊桂花，若她不答應，一切免談。

樊桂花隻好妥協。

回到溪北村的那段時間，林星也曾回去看望樊桂花，隻是有一回，林星和同樣前來看望樊桂花的母親撞上了。

母親攜着她的兒子和丈夫，給樊桂花買了好些東西，她們高高興興地進屋，隻是在見到林星也在屋子裡的瞬間，母親的臉色霎時變了。

那一回，一向要在老屋待上半天，做完飯吃了再走的母親，隻匆匆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她連一個關切的眼神也未曾施舍給林星。

林星默默地坐在老屋的客廳裡，那時客廳的光線并不亮，所以她眸中的淚光，她掩蓋下來的落寞和期盼也就沒人看見。

從那以後，她與外婆見面的時間便少了，她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她再也不是那個想回家就回家，想擁入外婆的懷抱，就貪婪擁抱外婆的姑娘了。

想到這裡，林星緊緊抱住樊桂花，暗暗将眼中的淚憋了回去。

樊桂花也高興得很，她親昵地摸着林星的頭，說道，“走，回家。”

林星笑着點頭，便牽着樊桂花的手，吸吸鼻子，嗔怪道，“不過你怎麼又出來這裡等了，剛才若我沒在這裡下車，你豈不是白白站着等那麼久？”

樊桂花慈祥地笑着，“你這孩子，我還不知道你，每回你回來，都在這裡下車，下車了就溜去集市，你買一回東西，我得吃好幾天，我可是長教訓了。”

這裡四通八達，每條村路通向不同的村莊，村莊之間隔得并不遠，十分鐘的車程便能到達，而這些村路的交彙處，便是他們這裡的集市。

樊桂花雖然住在村裡，但勝在她所住的老屋在村頭，在林家祠堂下車，往右走一小段路，便是她們這裡的集市。

就如樊桂花所說，林星每回回來，都會先去集市買點菜，久而久之，樊桂花摸清了她的習慣，她也就再也沒成功去過集市了。

念及此，林星說，“我就知道，你肯定已經做了好多好吃的，就等我回來，不過下一次不要出來等，我不買便是了。”

樊桂花卻笑着說，“誰說我是出來等你的，不過是剛好逛到那裡而已。”

林星回頭，意味深長地沖林家祠堂瞄了一眼，無奈笑着，兩人便慢慢地沿着水泥路走。

這時已接近中午，但今天的陽光并不烈，淡淡的雲層漂浮在村莊的上空，平添幾分靜谧祥和。

十分鐘後，兩人走到老屋。

這是一棟僅有兩層的水泥屋，它不似城市中心的房子那樣，裡裡外外都貼着奢華貴氣的瓷磚，這裡無論是外牆，還是屋裡的地面，都隻是鋪上了水泥，看着簡陋而古樸。

這裡還是老樣子，高高的門檻，要擡腳才能跨進去，被風雨侵蝕得有些破舊的木門上，兩個鐵環已經被摸得掉了一層色，進門處的水泥地面比其他處更光滑些，應當是鄰居的小孩光着腳來此玩耍時磨平的。

聽樊桂花說，這屋子一切都好，隻是前些日子發現二樓的屋頂有些瓦片有裂縫，擔心下雨會漏水，想着過幾日找人來看看——這裡的屋頂幾乎都是用瓦片蓋起來的。

林星說，“那正好，等會兒趁着有空，我瞧瞧去。”

樊桂花說，“難得回來，這雜事不打緊，下午跟外婆去菜園子，外婆種的蔬果現在長勢好得很，正好收回來。”

林星忙說好。

于是兩人進屋，樊桂花知道林星要回來，已經提前煲了湯，煮好飯菜，這會兒用蓋子蓋在爐竈裡，還熱乎着。

林星讓樊桂花坐着，自己忙前忙後去拿碗筷，端飯菜，她打開鍋蓋，見最上面一層另外盛出了一大碗菜。

林星心裡“咯噔”一下，她沖客廳喊道，“外婆，等會兒是還有人要來嗎？”

上次那樣的尴尬事，林星不想再經曆一次了，如果她要來……

林星還是回避一下，免得外婆難堪，也免得擾了她的興緻。

“隻是怕吃不完，就先留着，放心，就算有人來，也不會是讓你不自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