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林星吐出兩個字,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陸驚洵身手矯健,幾次躲開笨拙地撲來的孩子後,趁機一個滑鏟滑到園長身側。
他“嗖”地一下站到園長對面,禮貌笑道,“園長,你先讓他們住手。”
園長無動于衷。
陸驚洵一邊圍着園長轉,來躲開撲來的孩子,一邊繼續道,“如果你真覺得自己十惡不赦,那你根本就沒必要做這些,你想殺死我們,無非是擔心以前的悲劇再發生,不是嗎?”
“我們都已知曉先前在你身上發生的一切,也知道你這麼做并不為自己……”
園長稍稍有些動容,這時陸驚洵卻詞窮了,等待園長反應的時間裡,他眼巴巴看向林星,嘴唇微啟,像是在說,“下一句該說啥?”
小女孩正順着樓梯往上走,正面硬鋼是不行的了,林星一咬牙,手抓住樓梯的石欄,騰空而起,雙腳跨過石欄跳下了樓梯。
穩穩落地後,林星閃到園長面前,“你這麼做,是縱使不被理解,仍舊心中有愧。”
“外人看來,你是光鮮亮麗、高高在上,所有孩子都喜歡你稱贊你的的園長,可是,應該沒有人知道,其實你内心也渴望被愛,被看到那道傷疤,你也希望有人懂你的委屈和愧疚,然後對你說一句‘沒關系,你做得很好’。”
“你錯了,”園長保持着儒雅端莊的站姿,聲音卻能聽出幾分發顫來,“我從來不渴望被愛,我所做的事,也從不需要人理解。”
或許是站在園長身邊同她講話,孩子們都識趣地沒有再靠近,林星和陸驚洵得以喘一口氣。
聽到園長這麼說,林星繼續道,“請寬恕我們私自翻看了你的日記,因為看過你的日記,我們大緻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來到故事的最開始,1950年,園長十歲,以為被母親抛棄的你,初次來到托兒園。”
随着林星的叙述,三人仿佛被帶回到那個時空裡。
可憐瘦弱的小女孩小聲啜泣,在日記本上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委屈和渴望。
然而,6年光景的期盼,小女孩沒有等來自己的母親,而是等來了那個因為賭.錢輸得傾家蕩産,嗜酒如命,喝醉了就毆打她們的暴力男父親。
在日記中,1956年7月2日,暴力男來到托兒園并找到她,那時候接回孩子手續簡單,隻需有戶口和身份證就能将孩子接走,所以那一天她被男人接回家了,從此,她又過上了地獄般的生活。
“那段陰暗的日子,你一定過得很艱難吧?”
日記上隻是寥寥幾筆闡述了暴力男對園長的折磨,并沒有詳細記錄其中的過程,但是林星知道,這一定是段生不如死的回憶,才讓園長下定決心殺死自己的父親。
林星并無意勾起園長這段回憶,先前他們猜測園長對家長大開殺戒就是因為園長回憶起這段痛苦的經曆,一氣之下才撕了日記殺了家長。
現在亦是,她更擔心萬一園長突然情緒暴走大開殺戒,到那時他們該怎麼辦?
可事到如今,他們也隻能盡力一試,園長的心結來自于那段經曆,她所有壓抑的情緒,所有的僞裝都受到那段經曆的影響,若不能讓她直面過去,她隻會永遠活在陰影之中。
林星追問道,“他對你做了什麼,讓你如此氣憤,以至于不惜弄髒自己的手去殺了他,這個問題,沒有人問過你吧?”
在記憶的穿梭中,園長的眼眶忽然變得濕潤,像是多年的委屈終于被人知曉了一樣。
林星乘勝追擊道,“你想要訴說的痛苦,還從來沒有對别人說過吧?”
仿若被擊中心靈,園長猛然一顫,她腳一軟,支撐不住身體,往後傾身而去。
兩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這下亂糟糟的客廳突然靜了許多,孩子們像是收到了什麼指令,紛紛停止了哭泣和撲向衆人,他們又乖巧地排成兩隊站在園長面前。
衆人被吓得不輕,見現場秩序恢複,他們才叉着腰,大口地喘着氣。
林星緊接着道,“現在,把你想說的說出來,我們都是你的聆聽者。”
這時暴躁男人從屋外閃進來,對園長道,“園長,此二人巧舌如簧,你可别被這三言兩語哄騙了,你忘了你今天是要做什麼了嗎?”
林星的話已然讓園長動容,準備來說,是她孤身一人在茫茫黑暗中漂泊數年,卻忽然抓到了一點光亮的驚喜讓她動容。
“是啊,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從來沒有……”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往下墜落,誰也沒想到,年過七旬的園長在他們這些後輩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林星尋來一個凳子讓園長坐下,等園長情緒慢慢平複了,暴躁男人仍不放棄道,“園長三思,他們這是讓你放下戒備,好從你身邊把孩子們帶走啊!”
園長正想方設法讓他閉嘴,誰知他身側兩個高大的男人搶先她一步,一左一右将他鉗制住,并不耐煩地捂住了他的嘴。
“什麼玩意兒,再哔哔把你嘴撕了。”
“唔,你們反了!”
然後暴躁男人就被兩人拖出門去了。
園長見此,并不阻攔,隻是哀歎一口氣,她拭去眼底的淚,聲音沉重道,“他把我帶回去之後,就把我關在房間裡,用鐵鍊鎖住我的腳,讓我隻能在房間内活動,他不給我出去,也不給人進來,高興了就賞點稀粥,不高興的時候,連口水都不給喝。”
“那段日子,我活得像狗一樣,每天祈盼他能給我點吃的,房間陰暗得很,幾天幾天見不到陽光,最害怕的是半夜時房門突然‘吱吱’地響,因為房門一響,就是他又喝醉了回來發瘋了。”
“我後來才知道,她對我和母親私自從他身邊逃走的事十分憤怒,在找到我的母親後,他随手掄起鐵錘就往她腦袋上砸,她倒地,一點點挪動到他腳邊乞求他别打了,可他仍然一捶一捶地敲下去……”
園長泣不成聲,掩面哭泣道,“我一直以為是她抛棄了我,可我不知道,她在把我藏在托兒園的第二天,就被那個男人活活打死了,而那個男人,把這件事當成豐功偉績,一遍遍地在我的耳邊重複說,重複說,不過我得感謝他,我本來認命了,想着就這樣死去,是他,他給了我堅定地振作起來,堅定地殺死他的勇氣。”
林星輕輕拍着她的肩膀,“所以殺了他之後,你重新回到了托兒園。”
“因為曾經淋過雨,你渴望給孩子們撐起一把能保護他們的傘,在前園長離開後,你毅然決然地擔任起園長的責任,繼續将托兒園發展下去,直到十年前,你意外發現前園長與外面的人的勾當。”
林星眼眸一擡,“而這,才是改變後來一切的導火索,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