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予瑤住的小院子從未如此安靜過。
卿月的臉色青得不能再青,祁門尴尬的笑容笑得不能再尴尬,管箫扶着額頭瞄着滿臉紅疹的管樾,而飛花背着手腆着肚腩來回踱着步,嘟囔着,“丫頭呢?丫頭怎麼還沒回來……”芳春站在一旁,不住的冒着冷汗,就連房檐下的白米糕也停止了咀嚼,站得溜直,悄悄地轉動眼珠瞄着院子裡的這些人。
卿月看着胖了好幾圈,甚至出現雙下颌和小肚子的飛花,無奈地歎了口氣,問了句,“蘇予瑤呢?”
卿月的聲音十分的冷靜,冷靜得甚至有些恐怖。
“啊,那個……聽說您來了,我們派白耳去找了,”祁門笑着說道,“這九郊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找個人也不太容易……那個……可能得耽誤些功夫,不如娘娘先去我們那邊喝點茶水,歇歇腳,等瑤兒回來,讓她去見您……”
“哼!”卿月冷笑一聲,坐在了院子中的石凳上,悠悠地說道,“真巧,本宮也讓素娥去找了,本宮就在這等着,倒要看看,是素娥能把蘇予瑤帶回來,還是白耳能把蘇予瑤帶回來!”
管箫沖管樾使了使眼色,管樾垂下眼皮悄悄退出了院子。
“白耳,卿月娘娘的臉色怎麼樣?”蘇予瑤拉着白耳的手,小心地問道,“是不是不太好……”
“小姐,”白耳的聲音帶出了哭腔,“不是不太好,是太不好了!眼神像要殺人一樣!怎麼辦啊?”
“你問我,我問誰去?!可能是卿月娘娘知道玄風入贅狼族的事了,這事我解釋不清……”蘇予瑤突然扇了一下白耳的屁股,生氣地說道,“你這個丫頭!怎麼不早點告訴我!要不是白虎,我還蒙在鼓裡呢!”
“小姐,我也不知道啊,瑞雪也沒告訴我……”白耳委屈地說道。
“瑞雪肯定也不知道,他如果知道,肯定會告訴咱們!”蘇予瑤領着白耳轉來轉去就是沒有往回走的打算,“現在回去,少不了一頓打!我得找地方先躲一下!”
“瑤兒小姐,您要躲去哪裡?”
“啊!”蘇予瑤和白耳都被吓得一哆嗦。
“嘿嘿……好巧啊!這不是……素娥嬷嬷麼……”蘇予瑤尴尬地笑着說道。
她擡眼看了看素娥的表情,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挨揍的必然結果了。
“白耳,你是請瑤兒小姐回去?還是帶着她……繼續躲貓貓?”素娥陰沉着臉問道。
“小奴……沒有……不是……”白耳吓得語無倫次,慌忙搖着頭。
蘇予瑤趕忙把吓傻的白耳護在身後,說道,“素娥嬷嬷,您何必吓唬白耳?她是來找我的,我們……我們正要……回去呢……”蘇予瑤越說底氣越弱。
“哦?是嗎?那請吧!”素娥側了側身。
“您……您也請……”
完蛋了!躲不過去了!蒼天啊!誰來救救我?!
蘇予瑤磨磨蹭蹭,一步三挪,眼看就要走到院子了,她的雙腿開始發軟。
“蘇予瑤!”管樾突然沖了過來。
“樾、樾兒哥哥……”蘇予瑤撇着嘴角,眼淚開始在眼圈裡打轉,“幫我把鐘婆婆找來吧……我、我可能要挨揍了……”
管樾看着渾身顫抖的蘇予瑤,咬了咬牙,掙紮着伸出手,拉起蘇予瑤的手腕,轉身跑向朱雀堂。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卿月聽到素娥的禀報之後,也震驚地站起身,“你說什麼?管樾他……把蘇予瑤,拉跑了?”
“千真萬确!老奴不敢去追,所以隻能先回來。”素娥低身說道。
卿月歎了口氣,看向管箫,管箫正卡巴着眼睛,嘟囔着,“诶?不對啊!不能吧!樾兒他有心結,不會吧……”
卿月拉着臉重新坐下來,冷冷地看着管箫。
“卑職現在就派人去把瑤兒小姐接回來……”管箫不好意思地笑着,退出院子。
管樾一直把蘇予瑤拽進守靜堂,才松開了手。他平複着内心的不适,看了看自己的手,還好,疹子沒有變多,他回過頭看向蘇予瑤。
蘇予瑤則是一臉的震驚,“樾兒哥哥,你……不嫌棄我了?!”
管樾喘息着,他該怎麼解釋,他從來都沒有嫌棄過蘇予瑤,甚至沒有嫌棄過任何人,他隻是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
“頭兒!這些小娘們真是絕了!沒想到這九郊山,山美人更美……”一個尖嘴猴腮、滿臉猥瑣的小瘦子,呲着滿口小獠牙,賤嗖嗖地提着褲子說道,他的身下是驚恐且絕望的少女。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别說小娘們了,就連這個管樾公子,也是這麼的憐人兒!我還得……再來一次!”
洞内,呼救聲、哭喊聲、求饒聲和絕望的吼聲撞擊着管樾的耳膜。
管樾渾身赤裸地趴在地上,無力地向外嘔着胃内的粘液,他的身上混着血迹和斑駁的粘稠液體,那個被稱為頭兒的人正蹲在管樾的面前,把腥騷惡臭的東西噴在他的臉上。
管樾聞着所有惡臭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又止不住的惡心。他不記得剛才有多少人騎跨過他的身體,他隻知道,多一個人在他身上發洩,也許能減少她們的一絲絲痛苦……
突然,這個惡臭的頭兒發出沉悶的聲音,倒在管樾的面前,身下洇出腥熱的血液。
慢慢地,女孩子們的哭聲不再是絕望的憤怒,而是發洩痛苦的哭喊……
管樾掙紮着爬起來,用滿是血紅色的眼睛努力地分辨着,是誰來了……父親?還是玄風大人……
“樾兒!你怎麼?!”管箫看着面前破敗不堪的孩子,瞪着冒火的眼睛,咬着牙怒吼道,“混蛋!一個都不許留!”
一陣風吹過,把管樾輕輕抱了起來。
“呃……”渾身的疼痛讓他不停地顫抖着。
“管樾,謝謝你,如果不是你,那些女孩子的下場會更慘……”玄風看着懷中虛弱的管樾,輕聲說道。
管樾望着血紅色的玄風,又望着那些被救起的身影,懊惱地說,“我……救不了……任何人……”
管樾緊緊地閉上眼睛,他多麼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
“樾兒哥哥,我現在該怎麼辦?”蘇予瑤并不知道管樾正在撫平心中的傷痛,心急地問道。
管樾慢慢睜開眼睛,看着面前憂心忡忡的蘇予瑤,“呃……我也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蘇予瑤瞪大了眼睛,埋怨道,“你不知道你還把我拽到這來?!這要是被抓回去,肯定會被罰得更重!”
蘇予瑤急得直跺腳,氣急敗壞地說,“你倒是想清楚了再做呀!你這樣魯莽地把我拽來,卿月娘娘會更生氣的!萬一卿月娘娘連你一起怪罪怎麼辦?!你不僅沒幫上我,還把自己搭進去了!真是沒腦子!笨死了!”
“你、你說什麼?”管樾的内心深處有一個無人觸及的脆弱,正在被蘇予瑤摧垮。
“我說什麼?!”蘇予瑤一手掐着腰一手點着管樾的胸口說道,“管樾,你應該是有頭腦的人,怎麼能這麼魯莽!如果你沒有把握,沒有想好後路,就不應該這麼沖動!”
“對不起……”管樾低着頭,沒想到他所盼望的責怪竟然是從蘇予瑤的嘴裡說出來。
那件事情之後,管箫一直小心翼翼的呵護他,玄風看他的眼神也是諱莫如深,所有參與營救的人和被救出的少女,都在他的世界裡消失了。沒有人責怪他,甚至任何人都不敢跟他說一句嚴重的話,大家都在保護着他,但越是這樣,他的内疚感就越強……
隻有蘇予瑤,把這層脆弱的保護撕碎了……
而他心裡的結,也似乎有所松動。
“對不起,我錯了,我沒有考慮清楚……”管樾低着頭輕聲說。
“你當然錯了!越幫越忙!”蘇予瑤不依不饒地說,“我不管!如果卿月娘娘要罰我,你得幫我擔着!聽到沒有!”
管樾擡起頭,看着生着氣的蘇予瑤,微微點頭說道,“好……”
蘇予瑤突然發現,管樾的面容恢複了奶白色,她驚奇地喊道,“樾兒哥哥!你的紅疹不見了?!”
“是嗎?”管樾伸出手看了看,确實沒有紅疹了。
蘇予瑤笑着說,“哈哈!看來,你是真的不嫌棄我了!”
說着,蘇予瑤又上手點了點管樾的胸口,“剛才我還這樣碰你,你都沒有起紅疹!本來世間萬物都存在于塵間,你就是擦洗得再幹淨,不也照樣和大家一樣拉屎撒尿、摳腳放屁嗎?你可以不喜歡,但沒必要嫌棄。再說,我最讨厭幹淨了,但我也沒有嫌棄你啊!”
管樾有點驚訝地看着蘇予瑤,“你……還會嫌棄我?”
“你能嫌棄我,憑什麼我就不能嫌棄你?!”蘇予瑤指着自己的鞋子說,“我每天來見你,都得擦鞋,還不敢在你這裡亂走,你知不知道我憋得多辛苦!”
管樾低頭笑道,“對不起……要不要……去喝杯茶?”
“不喝了,”蘇予瑤望着院門口,說,“說不定一會就會有人來抓我呢,我哪有心情喝茶……”
“管樾!你個臭小子!”鐘婆婆立着眉毛走了進來。
管樾連忙把蘇予瑤護在身後,“鐘婆婆,您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鐘婆婆看着從管樾身後探出頭的蘇予瑤,“我要是不來,誰能從你這把她帶走?!”
“鐘婆婆,”蘇予瑤問道,“是卿月娘娘讓您來的?”
鐘婆婆看着蘇予瑤害怕的樣子,忍着笑意說,“卿月娘娘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害怕什麼?你一直這麼躲着,才會讓卿月娘娘生氣!”
“我就說嘛!你真是幫了倒忙!”蘇予瑤氣惱地對管樾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