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肆和安知行約在了一間茶館見面,茶館是一處隐在城郊的四進四合院式屋舍改建的,但安知行約在這裡,單純隻是因為他稍後還要趕飛機。
積雪被清得幹淨,隻餘石闆路兩旁的植物上的壓着一點點的白,在雅黑素淨的裝潢裡顯得尤為清冷脫俗。
約好的雅間在後院,路肆跟着侍應生的帶領,穿過廊道越過連接前後院的垂花門時,剛好碰上恰好也剛到要侍應生領着去雅間的安知行。
穿着一身清肅端正的黑色大衣,内裡搭着襯衫和馬甲,領帶正貼着中線,黑色的西裝褲褲線熨燙得筆直清晰,正式得一絲不苟,俨然一副稍後還有事情忙碌的模樣,讓人一時分不清究竟是氣溫更低一些還是他身上清冷的溫度更低一些。
路肆雙手插進大衣的兜底,脖子上還圍着出門前安知鹿特意給她圈上的圍巾。
視線跟朝他看過來的安知行相觸了一瞬,偏頭朝領着自己去雅間的侍應生點了點頭示意:“剛好遇上我約的人了,我們一起過去就好,辛苦你了。”
安知行聽見了他的聲音,偏頭移目向他看過來,視線在他空無一人的身後偏了偏,很快收回,略略朝他點點頭。
新中式風格的雅間裡,路肆安和知行相對坐着,素雅的黑色胡桃木長方桌上,剛沖出來的茶水,水汽幽幽轉轉,泡完茶的侍應生斂目站在一旁翻動照看着爐子和架子上烤着的鮮果,旁邊的焚香煙熏熏袅袅。
路肆輕啜了一口微燙的茶水,微苦回甘的清香在唇齒間蔓延,擡眸看了安知行一眼,片刻後,率先開口:“你看起來,好像很困惑。”
斂眸彎了彎嘴角,輕笑了一下,“這不太像我了解的你。”
路肆的語氣雖不及熟稔,但也沒有在安知鹿面前表現得客氣和乖順,安知行沉默了片刻,沒有直入主題,語氣有些冷淡:“她怎麼沒有來?”
路肆聳了聳肩,攤手,理所應當地開口:“你沒有約她啊。”
“我說了,如果她想跟着,也可以一起。”
看着安知行依舊一副淡漠的表情,像以往對待安知鹿一般,路肆勾着的笑裡漸漸染上些沉郁,他真的讨厭極了這人這種冷漠得傷人不自知的态度,偏偏他還永遠一副理所應當毫無自覺的模樣。
“她說不想出門。”
安知行刮着茶盞裡茶葉的手頓了頓,擡眼看向路肆,視線在他嘴角似有若無的笑上停了停。
溫潤細膩的清香入口,掩蓋了茶葉特有的苦,“是不想出門……還是不想見我?”
安知行的語氣沉靜中難掩落寞,垂目看着茶盞蓋上軋着的清雅花紋,難得地流露出來些落寞和受傷。
路肆盯着看了一會,忽然哂笑了一聲:“安知行,我跟你說過你會後悔的,你果然後悔了。”
支手在桌上,撐着頭好整以暇地看着安知行的表情,路肆覺得自己的惡趣味有些惡劣,尤其是看見他這副漸漸開始意識到失去了些什麼的模樣。
垂放在桌上的另一隻手無意識地輕敲着桌面,無聲也沒有什麼節奏。
剛住到安家的那一年,他親眼看着小姑娘是怎麼期盼着‘哥哥’的關愛的,‘哥哥’這個稱呼,在最開始,隻屬于安知行。
甜甜膩膩的,全身心依賴着的,光是看着安知行喊着‘哥哥’,安知鹿眼睛裡的笑都會變得更期待和滿足。
安知行偶而回來的那一兩次,叛逆乖張的小姑娘收斂起一身尖刺,乖乖巧巧地跟在安知行身後,小心到近乎唯唯諾諾。
可惜從來沒換來安知行的腳步哪怕停留一瞬。
他想要的安知鹿的那些依賴、信任和親昵,在安知行他們的眼裡,是懦弱、是長不大,是一文不值的庸者的表現。
現在,終于失去之後,才學會後悔嗎?
桌上的茶盞适時地被侍應生斟上,爐子上熱水滾動的聲音重新響起,安知行沉默了下去,偏了偏頭,視線透過窗棂看出去。
雅間臨窗外面,是一片沉靜灰朦的湖面,沒有波瀾,對面是另一座小亭子,水面上有隐約的霧氣,亭子也在那灰朦的水汽裡,有些模糊。
被路肆一語戳中自己隐隐的那股情緒,安知行反倒覺得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手指指腹摩挲着溫熱的茶蓋,想起來少年時跟着導師從首都回桑陽交流,安知鹿知道後,主動提出盡地主之誼,幫他接待,也跟了過來。
安安靜靜的、才剛上初中的一個小人,妥帖地替他們一行人安排了所有瑣碎的事宜。
後來……
安知行眉眼怔松了一下,記憶像湖面上的水汽,霧蒙蒙的一片,一向記憶力優秀的大腦居然想不起來他自己當時的反應。
隻記得後來臨走前,還叫着常相思的路肆忽然冷冰冰開口,對他說的一句話——‘你這麼對她,不怕以後後悔嗎?’
當時不以為然的自己,命運的回響擊中此刻正怅然若失着的他。
等侍應生又安靜地退回一旁,路肆才繼續開口:“我當時就跟你說過,你未來一定會後悔這麼傷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