擢花台，便是紫神龛的刑台，說是刑台又修建的奢靡豔麗，形同煙花之地，卻又死氣沉沉。入紫神龛的女子若無必要第一遭便是要過這擢花台，無非就是那檔子事。
紗簾飄飛，其後狀若床榻的平台若隐若現，三七掃過牆上暧昧的用具，還是一語不發。
兩名女子這就退下了，擡眼一看，最前方的高台果然有人等着她。
倒是見過的，赤靈、翠娓、青田。
翠娓和青田第一次見她真容，當即一愣。
赤靈已開始上下打量她，三七也同樣在打量她，羅唯青死了她還活着，這麼久不見人瘦了許多，但目光越發凜凜。
赤靈先道：“難得啊，會在擢花台見着你。”高台最深處是豔麗缭繞的紗幔，仿佛最溫柔的夢鄉，也似最詭異柔軟的漩渦，她們端立在那裡，成了漩渦裡最刺眼的顔色。
許是第一次聽到赤靈不善的口氣，翠娓看她一眼沒有開口，一旁的老婦發髻一絲不苟一擡手兩邊魚貫而下仆婦，顯然都是練家子，一掌拍在三七腰際，她當即感覺腰眼一酸，酸軟感順着脊柱一節一節沖進大腦，直接逼得她眼眶濕了一圈。
旋即被人死死反剪雙手按住肩頭。
翠娓冷着臉，卻也開口解釋，“是紫神龛的妙香，聞了會讓人筋脈酸軟，不設防地打開身體。”
青田還記得抓羅唯青那日樹林裡偷偷望見樹梢上坐着的三七，一角衣襟垂落，伴着耷下的小腿輕擺，一直到底下的人殺完都沒現身，聽聞拘魂坑裡就是她把黃莺和藍術等人殺得節節敗退。
“你不用擔心，藥力過了，你的内力自然就回來了。”青田也跟着開口，眼看三七被仆婦們押上來。
不管怎麼說，用得着她們三人壓陣的不是普通角色，更何況這人是三七，多說幾句也無妨，走近了才看清薄紗下的身軀，抿唇驚訝，“紫神龛有祛疤的藥膏，這……不是問題。”
翠娓隻戒備地按住劍柄，生怕此人發難。沒成想她平靜至極，就這麼被人按倒在玉台上鎖住了四肢。
不知是忌憚三七還是怎的，那老婦沒有剝下她的衣衫，僅僅撩開一邊紗裙将她雙腿撕開擺成一個屈膝打開的姿勢。三人都注意到她握緊的雙手，翠娓還是如常戒備，青田垂了垂眼，隻有赤靈面上浮現古怪笑意。
還記得勝唐關時的山洞裡，火光交映，好不容易暖了她的身子，又忽然得知三七是個女人，那一刻她隻覺得一潑冷水當頭澆下，滿心都是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她不用過擢花台？憑什麼她不入紫神龛？憑什麼她不用委身與人？
若她能像三七一樣常立于不敗之地，不就能救羅唯青了嗎？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愛人再也回不來，就連三七也躺上了擢花台，還真是世事弄人，她目色爬上帶着死氣的瘋狂。
琉璃穹頂透進日光直射雙眼，後腦是玉台的陣陣涼意，隻恨這時候怎麼不點那什麼妙香，讓她徹底暈過去多好。
今冬的第一場雪原來還沒停。
仿佛生來就深陷地獄，沒有一日不被業火灼燒，縱然她花光所有力氣反抗，也不過是保住自己一心複仇的決心和至今苟延殘喘的性命，這是她無數次為自己推演結局時中間必會經曆的一環，她早就有了準備，與她而言，沒有什麼東西比活下去更重要，除此以外，無論什麼都是能舍棄的，包括她自己。三七吐出一口氣，裹着長發的細瘦的肩膀頹下去，手腕微動，出人意外的平靜，隻有眼下小痣還有生氣，“可以把我放開，我不會反抗。”
那老婦雙手嚴肅交疊于小腹，“三七的大名如雷貫耳，老身可不敢冒這個險，還請多擔待……”
仆婦端上一盤形态各異的玉是，赤靈細指在其上掃過，好似精挑細選一般最後停在了尺寸最甚之上，“就它。”竟不是讓男人來，她頗為不解。
翠娓不贊同看她一眼。
“何至于？她……”青田看着赤靈，不明白赤靈為何與三七為難，若要在體内埋下種厭離的法門又何需這？
老婦看見托盤上的物什隻一愣。
涼意席卷全身，她習慣讓自己放空，當年在天極殿内她一連捅了宮主少說有五刀，刀刀命中心髒，即便當時的她隻有六七歲氣力不足，但那實打實是捅進了心髒，可誰想到那老人竟還活了過來，就像天極殿上那詭異的參天巨樹一樣。過了今日這一遭便有理由見隳柔，畢竟她還幫他殺了持煉這一眼中釘，隳柔既有膽子與宮主叫闆，必然有他的把柄或弱點，她需要知道。他會出賣她嗎？必然不會，她自問還是有幾分價值，不然怎會到了哪裡都讓人忌憚，更别說她是真心實意的要與隳柔互通有無。
如他所願，天極殿上那遭她受了厭離受了杖刑，還廢了左手，代價夠大，還是讓她活了下來，如今又心甘情願躺上擢花台，這般誠意還不夠看嗎？
雲中塔上，她要是不用左手刀能活下來嗎，那時候她覺得必然不會，她隻當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顧折聲當然有這個本事。現在才驚覺左手刀的現世是多麼荒謬，除了讓天下人忌憚，讓父親故友認出自己……隐隐約約想起一個模糊的人影，原是她早已逼迫自己淡忘——
李近雪。
統戰裡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學不會低頭，把唇邊的熱血和亮得吓人的眸子置于人前，在鬼域司裡受的傷比他過去加起來的都多，還是個沒有厭離的，這麼把生死置于不顧眼巴巴地回來……唇邊不自覺牽起笑，原來這是被人在意的感覺？她今天才第一次想到這個詞——“在意”。現下他或是在戰場揮灑熱血，或是回到天京回到他母親的身邊……無論哪種畫面，畫面中的他都與周遭融為一體，本就是他的來處，也該是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