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壯漢伸出壯實的手臂攔住來人。
“公子請留步。此乃老闆娘閨房,莫要誤入了。”
牽機搖頭一笑,示意身後鬼面上前。
錦布揭開,是一托盤銀子,整整百兩。
“區區一百兩僅僅是入門費,還請笑納。”
“讓他們進來吧。”
紅袍拂動,牽機負手近前,黛黛正倚在美人榻上染指甲,一從從鳳仙花中掩着一方青玉棋盤,其上棋子淩亂。
“老闆娘意趣高雅,拿棋盤當梳妝桌。”眼看青玉棋盤被沁上豔色,心道這女人暴殄天物。
黛黛心中意外,“旁人送的,不用白不用。”
牽機旁若無人斂袍坐下,黛黛看他一眼,有些意外,狀似洩氣道:“看來我這通陵客棧不如退出江湖了,老摻和這些幹嘛,好好做生意不好,非得惹一身烏煙瘴氣。”
“哪裡話,通陵客棧還得賺錢不是,”又是一托盤金子,堆積如小山,牽機一眼未看,隻摩挲着腰間白玉,漫漫叙話,“白日裡老闆娘一通警告,似是對在下有成見?”
黛黛翹起的纖細玉指一頓,瞟了一眼金子,“公子說笑了,您也看到了,通陵客棧進出的都是些使刀弄槍的,我這不是怕有人平白招惹了您嗎?”
牽機謙和一笑,側首看她,“那在下這筆生意,老闆娘是做還是不做?”
燭火跳動,黛黛低垂的眉眼豔麗,斜飛的眼線拉出一道邪魅的弧度,她發間一支狐尾珠钗微顫,她小小打了個哈欠,“眼看夜已深,我這會兒精神有些不佳,怕是無法再叙,公子請回吧。”
竟然連是什麼生意都不過問便拒了。
牽機笑得肩頭一動,接下來的話生生讓黛黛把哈欠憋了回去,“看來是我離魂宮不夠分量。”
話音未落,持煉随手掀開黑布一角,露出刀柄上的骷髅。
鬼頭蓮魄刀。
黛黛臉色難看起來,盡管早有猜測,但此時明晃晃地脅迫倒是意料之外。
“是在下有眼無珠。閣下原來是離魂宮的人,失敬失敬。”她緩緩支起身子。
房内氣氛陡然僵持,隻有牽機還能做到閑适淡然。
“我通陵客棧不沾人命,也沒有江湖傳言的那般神通廣大,閣下莫不是找錯人了。”
離魂宮殺人還需要假手于人?持煉心頭嗤笑。
鬼面人不容置喙地将金子放在她身側的桌子上,“藥仙人身在何處?”
黛黛眉眼一動,心道有趣,一日内已有兩撥人問起藥仙人的下落。
可世事總難全,她通陵客棧也沒有通天的本事,“請恕在下無可奉告。”
持煉:“通陵客棧早已成為江湖中的情報交換場所,會有你不知道的事?還是嫌錢不夠?”
“這位兄弟話說玄乎了,通陵客棧要是無所不知,那今日幾位萬萬進不來客棧,我肯定早早關門歇了。”她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什麼金山銀海沒見過。
她難為情道:“本來嘛,通陵客棧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任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那都是一張嘴吐出來,一張嘴又拿來嚼的東西,小女子也隻是做個尋常買賣,再者,藥仙人擔個仙人之名,功力已臻化境,說不準,”黛黛美眸一轉,“還真脫了凡胎肉骨,成了神仙了,這要上哪兒知道去?”
“連你都不知道?”牽機鳳眸一眯,心中越發意沉。
黛黛撩了撩上浮的檀香,“您就算殺了我,我也不知道,或者,往後若有消息,我第一個給您傳信兒?”
長久的沉默後,紅衣男子輕聲一笑,黛黛心頭一抖,隻聽他問,“那我換一個問題。”
這生意由不得她不做,黛黛白眼一翻,又不敢翻得太明顯,抿着紅唇一笑示意他說。
“雲中塔一戰可有什麼說法?”
黛黛執着團扇掩嘴,笑聲連連,素指拂開一叢叢榴花和鳳仙,将棋盤拂得隻剩兩枚黑白棋子,
“眼下一黑一白兩枚棋子皆在風口浪尖上,可執黑棋者須得當心了,焉知這四方棋盤之上還有第三位大人物?”她指尖點在棋盤一空白處,不再開口。
“你的消息可靠嗎?”
“你可以不信啊,反正金子我是不會退的。”她一拂挽在臂間的柔紗,端的千嬌百媚。
——
司空玥支腿坐在欄杆上仰頭喝酒,一旁的下人連聲勸道:“公子,您仔細别坐在上面,當心摔下去……”
沾了淋漓酒液的雙唇輕吐,“滾。”
樓下酒碗相撞,酒水蕩漾,是要痛飲一夜的架勢,司空玥饒有興緻觀望,隐約沒聽見動靜,“我不說第二次。”
“是是是,滾滾滾。”下人們忙不疊退下。
“等雲中塔完事兒了,咱們接下來就往東北方去,那邊兒好……”一夥人醉醺醺地上樓。
“好什麼好啊,那多冷啊……不去!不去!”
“那去哪兒?西北更是去不得,那些兵打起來了,亂的啊……”
“咱們也去戰場上威風威風啊,讓那些狼戾國的人見識見識老子的劍法!”
幾人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朝廷,朝廷這回完啦!這下沒工夫管咱們了……”
“你們别是瘋了吧,國,國之不存,”一人拿着酒壺踉跄,指點江山道:“家又何在……”
“切,狗皇帝惹的禍,讓他頭疼去吧,咱們啊,做個潇灑遊俠不好嗎哈哈哈……”
李近雪一拍木欄,指力在欄杆上霎時留下幾道指印,“混賬!”
三七倒酒的手一頓,又繼續,“武林向來和朝廷水火不容,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李近雪從前鮮少踏足江湖自然不甚知道,想起在通陵客棧裡聽來的消息,“北三營接連失守,阙西十九州一一波及,早前還有八百裡加急的消息傳出,現在的天京卻沒了動靜。”
他看向三七,“我怕出事。”
“我擔心我爹娘。”
客棧内吵鬧無比,這一方卻平白沉默,三七端詳着他,“我留了一粒鶴丸在勝唐關。”
她竟然把鶴丸給出去了,鬼面出宮有任務,無論多難多險多麼耗時,都隻準帶一粒出宮,若任務時長過長也隻能掐着時間回離魂宮,可這樣的情況少之又少。
防的就是鬼面出宮潛逃,或是被人抓住拷問。要是沒有按時回去,就隻有死。
一粒鶴丸至多撐不了兩月,可……
李近雪呼出胸腔中一口氣,心中的沉郁無論如何都無法消解,“劉将軍命不該絕。”
三七了解地點頭,“他要是死了,身後的百姓又該怎麼辦。”
李近雪肩胛自然躬落,笑着看她,“劉将軍身後可不是空無一人。”
“哦?你準備收拾收拾上戰場了?”三七也輕扯嘴角。
李近雪哈哈一笑,末了隻笑道:“那我也得拉上你。”
另一邊卻亂起來,司空玥将醉醺醺的幾人當胸踹下了樓,二樓欄杆斷的斷倒的倒,樓下的店小二深吸一口氣,眼睛瞪得像銅鈴似的,肩膀高聳,眼看要高聲吆喝起來——
司空玥:“别嚷,我賠。”
小二自然而然放下肩,狗腿一笑,“好嘞客官!”
他翻身坐回欄杆上,拿了路過小二托盤上的蠟燭,從懷裡掏出一信紙看了又看,一字一句,每一筆每一劃都刻進了心裡。
可笑。他手一揚,正想丢給下人,讓他們毀了去。
又不知想到什麼,隻苦笑着将信紙方方正正疊好,放回了懷中。
他仰頭飲下一口酒,浸濕了衣領,拔劍比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