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你不信我。”
她毫無反應,實則三七氣質中的強硬和戒備從未消減,隻有在極度受刺激的情況下才會流露絲絲縷縷的脆弱。
李近雪強忍胸中郁氣。
一時隻剩雨聲,三七半晌才道:“你變了很多。”
“……什麼意思?”
“從前你整日裡為殺人犯難,甯願被人欺辱被人踩進泥裡也不願意主動殺人,如今,”她一下變得饒有興緻起來,想到鬼面們暗地裡形容自己的說法,“方才沒有人沖着你來,你也可以做到殺人不眨眼了。”
那些鬼面脖子被割開血口,痙攣間刀口會湧出一股一股鮮血,直至沒了動靜,李近雪緊盯着她烏黑的眼,“他們死有餘辜,想通這一點,殺人也沒那麼難。”
三七穩穩落地,笑道:“缇光拿你威脅我,說若不幫他,他就讓你死得跟殷奉一樣難看,後來我仔細想了想,他在騙我,他不可能對你下手。”
李近雪有些自嘲似的,又有些期待,“拿我威脅你?别告訴我有用……”
被她打斷,“他和你是一類人,出身名門,受禮法教養,想救這個想救哪個,天真的引人發笑,這樣的人在離魂宮沒有活路。”三七有些失神。
李近雪隻搖頭,想捕捉她眼睛裡的異樣,“我們隻是在做該做的事,無關出身教養……三七,你和我們并無不同不是嗎?你為了我選擇幫他,我于你來說應該不算重要的人吧?可你還是去做了。”
她好像扯了下嘴角,“不過是替他給玉珑飛傳幾句話罷了。”
她一步一步走近,姿态雖然平和心中卻越發異樣,越靠近李近雪,他身上的壓迫感不知何時起也越發強烈起來,“有些時候知道得越少反而心無挂礙,缇光不告訴你就是這樣的打算。如果有一天,你要殺的人是他,你還會認為殺人不難嗎?”
三七深深看着他,“死有餘辜者可殺,親近之人呢?你又該如何?”
李近雪喉結上下一動,他擡手揭下面具,硬朗的輪廓被雨澆的深刻,他沒有回答。
三七眼裡浮現些許遺憾,若要說必死之人,今日的羅唯青便是一個,他斷不會接受,她看着他,“殺人容易,也不容易,區别在于動手前是否深思熟慮過。你該記着,”她隻感到由骨深處冒出來的寒意,“殺人有時隻是求生的手段罷了。”
三七沒再開口,李近雪沉默着,她捏碎了他又将他重新彌合,短短幾個瞬間他卻已經疼得說不出話。
“你呢?你會怎麼做?”
他用傷極的眼看她,三七覺得靈魂被沾了火焰的鞭子狠狠抽了一鞭,她無處化解這股無助。
她淡淡開口,“想盡辦法說服自己。”
沒想到李近雪忽然将面具往地上狠狠一掼,砸起一圈水花,他發狠般鉗住三七兩邊手臂将她按在樹上,手肘橫在她下颌下方,那隻是個虛按的姿勢。
三七戴着面具時,将她丢進鬼面堆裡就會泯然衆人,可單拎出來,她周身的冰冷戾氣便會蒸騰散發,就連頭發絲都透着讓人望而生畏的冷硬和不容置喙。
摘了面具,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同樣生冷沉靜的眼眸與蒼白沒有血色的面上,像是水墨畫上的白牡丹,隻需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冷硬下的些許悱然來,閃動的眼睫和眼下小痣就是花蕊,讓人想打碎堅冰觸碰她,或是幹脆潛進水底與她一同湮滅。
他摘下自己的面具,便也像是望見三七脫了面具的模樣。
早前便感受到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三七不習慣被壓制的感覺,她微擡着下巴才能與他對視,聽到他說:“我從來就沒變!我殺不了人,至少我殺不了親近之人!你說的對,我不堪大用,就連羅唯青選擇去死都不願意告訴我,我還有什麼用?你救我有什麼用?”他胸口劇烈起伏,知道自己反應太過。
他做不到三七那樣無動于衷,可三七真的是那樣嗎?
冷靜下來後,所有的針鋒相對忽而化作無奈與痛楚,“三七,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殺人的确是求生的手段,但殺誰不殺誰,我自己說了算。”
她垂了垂眼,在咀嚼着他的話,伸手推開李近雪的手臂,眼底的幽深絲毫未變。
他太純粹,也太幹淨了。
李近雪順從的松開她,固執地開口,“三七,選我。”相信我。
她遠遠抛出一道寒光,偷襲的鬼面立刻斃命,三七撞開李近雪的身子。從湧起的樹叢間拎了個人出來。
一身藍色濕衣,原來是那藍術沒走,她被摔在地上,掩飾着自己的意圖,“别誤會,你們要把羅唯青怎麼樣與我無關,我不會妨礙你們……”
這女人鬼鬼祟祟偷聽決計沒有好事,李近雪收斂情緒,冰冷地打量她。
三七居高臨下看人時總透着徹骨寒意,藍術心神巨震,拘魂坑裡滔天的殺意此時被壓縮成一絲一縷,偶一冒頭刺的她瞳孔緊縮,那是臨死前深切的錐心恐懼,不等李近雪發問,三七已一刀将她了結。
風聲越來越急,她拾起他的面具遞過去,身形利落,“可還有戰意?”
李近雪先是一愣,回頭望了眼密林深處,赤靈和羅唯青在那裡,而鬼面也在逐漸靠近。
他唰地抽出蓮魄刀,灼灼盯着三七。
三七好似笑了笑,目光逐漸肅殺,她啟唇,“那便與我,殺他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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