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能輕易洞見自己。這讓他平白生出怯意,這樣無所遁形的李近雪有資格看她嗎?
三七,你在我眼裡從來就不是怪物,我也可以看清你的掙紮與脆弱,正如你看到我的殘刀,我早就該明白你冷硬軀殼下那一顆柔軟熾熱的心……
三七……我總是不能說出自己的心意。他眼眶發熱,腦海中昏沉不已。
隳柔緊緊盯着他,擡手阻了侍女送上的藥,血蓮香的痛他并不陌生,如今有人和他一起品嘗,他當然要奉陪,他蒼白邪魅的唇角不多時便溢出鮮血,他竭力忍下胸中澎湃的嗆咳。
“是三七,對嗎?”這個名字在他胸中千回百轉,最終還是脫口而出。
還不等李近雪回答,胸口沉痛中又添滞悶,他脫力般輕撫其上,為何會有這樣的感受?
“她竟然有這麼大魅力,讓你放棄逃命。”
他在尋求一個答案,可在他過去扭曲畸零的歲月裡這個答案他早已熟知。
她就是有讓人見之不忘的魔力,在無數個睜眼的瞬間,他恍惚間再次看見年幼的三七,卻是他的救命稻草。
殿内檀香淺淡,殿門關上便剝去一層光亮,一切都變得模糊,像隔着蛋殼下的薄膜,兩人一坐一躺,此刻的呼吸都因一人牽動。
李近雪徹底昏死過去,牽機命人将他擡回。
“她當衆撕了你的衣服,這下她也嘗了這滋味,你可解氣?”隳柔在室内出神,見牽機進來便開口詢問。
牽機對他偶爾流露的孩子氣般的瘋魔已然習慣,隻是不能讓三七露怯又何談解氣,隳柔還是不了解三七,“少主您費心了。”
“這是成康帝派人送回給宮主的錦盒,被我截了下來。”
隳柔示意鬼面打開,内裡躺着一支染血的斷箭。
他輕蔑一笑,揮手讓捧盒子的鬼面退下。
“老不死的搶關隘圖,狗皇帝要卸磨殺驢了。誰也不是好人……”隳柔想了想,“這些日子我們是不是太過嚣張了?”
牽機不明所以,他說的“我們”是指離魂宮,還是他自己,“少主自有少主的打算,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隳柔無視牽機模棱兩可的回答,自顧自道:“老不死的還在閉關……不如這樣,等他出關了送他一份大禮,也免得他找我麻煩。”
他攪起了風波,鬼域司這枚棋子卻沒能如願拿起,如今隻能暫時擱置,老不死的出關必不會再坐以待斃,為今之計不如先示弱幫他對付朝廷穩定局勢,再徐徐圖之。
在此之前,他要以離魂宮的名義威脅朝廷,畢竟朝廷的保命符如今中了厭離命不久矣,就連關隘圖也失了一半,若狗皇帝願意與他合作劉牧野的命自然能保住。有了朝廷的助力也好過現下打草驚蛇還沒個好處。
若朝廷不受威脅,“風平浪靜也不過是表象罷了,兩日内天京沒人回信兒,那就把劉牧野命不久矣的消息捅出去,再去一封密信給匈族……内憂外患,看狗皇帝怎麼抉擇了。”
“是。”牽機轉身欲走。
“你也不想三七進紫神龛?”
“持煉是鬼域司之主,自然不想臂膀被砍掉,曲長老等人中有多少是老不死的人不提也罷,他們也不會想培養多年的頂級殺手被我收入囊中,”隳柔懶懶擡起眼皮,風雨欲來,“而李近雪将三七視作旌旗,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你呢?”
更讓牽機不适的是三七似乎對李近雪也不同。
思及此,牽機隻覺得李近雪該死。
“我記得你說過,三七于你來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有機會你要親手殺了她。怎麼拘魂坑上我看你也不是多恨她?”
如今想來,他也不是想取三七性命,他隻想打敗她,打敗多年不散的執念。若要讓三七入紫神龛……他莫名不願。
待看到隳柔晦暗不明的臉色,牽機腦中如同過電一般,殿内檀香已散,陰霭卻不見消散,隳柔倚在灰蒙蒙之後仿若窺伺已久的暗妖找到百般索求的至寶,牽機最終隻得垂頭道:“我當然恨。我恨她瞧不起我、為何從無敗績、從不将人放在眼裡、從來冷血無情……我恨她和少主作對。”
隳柔的目光如同針刺一般,帶着不掩飾的惡意,從拘魂坑裡三七面具被震碎,隳柔便出現異樣,那時他沒再提紫神龛一事,但不意味此事就此過去,正如這一番毫無預兆的試探,“可我也很了解她,她心腸冷硬睚眦必報,做人做事都隻顧自己。對旁人狠,對自己更狠。若強行逼迫隻會激起她甯為玉碎的反抗……黑潭上,她違令殺死您的幾頭巨齒虎就是如此。”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隳柔一挑嘴角,玩味地看了眼牽機。
這理由拘魂坑上他已用過,他就姑且信他一回。
隳柔轉身往垂下的一層層紗簾深處去。
偌大的殿内灰霭浮沉,連月光都照不進的地方卻有細小的暗風,紗簾輕擺,一直到隳柔的身影消失在深處,牽機才擡起眼,冷漠的雙眸已隐去悸動。
現下,又多了一個理由殺李近雪了,牽機自嘲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