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近雪套好馬,長街另一頭已經傳來喧嚣,官兵成群結隊正從那頭抓了百姓詢問,衆人握着缰繩的手均緊了緊,他們雖換了裝束,但短時間内買不到成制式的衣物,一群人看上去既不像商隊也不像镖隊,這時候成群打馬而去才是更顯眼。
回頭一看,三七也正凝眸看着那頭,眼看有三兩個官兵已經注意到他們正穿過來往的人群直沖他們而來。殷奉将缰繩一圈又一圈纏在虎口處,腳下微微碾動。
三七低下頭,狀似安靜套馬,他耳廓微動,沿街叫賣聲、人群熙攘聲如潮水般湧來,幾名官兵越發近的腳步聲夾雜在其中更愈發清晰,忽然人群中各處傳出痛叫聲,有人在與人摩肩擦踵時腿彎被人無故擊中,與周圍人叫罵起來,推搡間有小販支起的木蓬也倒了下來。
“别打了,哎喲!我的攤子,你們!你們看着點……”
“誰踩我了!不長眼呐!哎……”
街面瞬時亂了起來。幾名官兵淹在混亂的人群中。
三七當先跨上了馬,調轉馬頭而去,殷奉立馬跟上。
“站住!前面的!”
幾名官兵按住了大刀,擡手制止,無奈被熙攘人群團團圍住。
馬背上的人背脊微躬,頭頸到腰背連成利落随性的線條,偶然回首間露出一張深白清冷的側顔,李近雪急促喘了口氣,難怪赤靈會看上他,三七還真是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屬佼佼者,自己要是女的說不定也喜歡。
三七看了一眼後面的官兵,已經掙脫了人群正接了馬往這裡追,而打馬狂奔中的李近雪竟然正對着自己愣神,三七眯眼,表示不贊同。
身後傳來馬匹嘶鳴聲,長街上頓時驚叫聲四起。
原來是愣神的李近雪差點迎頭撞上街面上一個孤零零的小童,他促然勒緊了缰繩,隻差将虎口逼出血來,眼看立起的馬頭落下即将踏上吓呆了的孩子,李近雪當機立斷從馬背上躍了下來一把抄住了孩子,以背脊着地連連滾了幾圈,馬匹兀自向前奔幾步在原地踟蹰。
眼看官兵們快要追上!
前面就是一個拐角!三七将關隘圖一把抛給一旁追上來的殷奉,眸光沉沉,似是在考量,無不帶着警告的意味,“東西放好了。”
殷奉得逞,臉上的狂喜怎麼都掩不住,他高聲喝道:“走!”
一隊人就這樣沒有停頓地消失在拐角。
三七臨到頭竟然調轉馬頭,直沖後面的官兵而去,幾道犀利勁風劃過,打在官兵身下疾馳的馬腿上,猶如一層層波浪一般倒下。
“啊!快躲開!”
“啊!”
李近雪才剛把孩子交給找過來的父母,就見三七打馬而來,他很少有仰頭看他的時候,“你……”用不着回來找我,我能追上你們。
三七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目光像一根冰棱,“發什麼愣!”
不願意與其他男人騎一匹馬的赤靈此時趴在三七馬背上,擦身而過時瞥了一眼異樣的李近雪。
三七策馬徑直略過他,拐進了一條小巷,李近雪利落翻身上馬,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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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放齊整的首飾玲琅滿目,戴着面紗的赤靈像模像樣地揀了一支珠钗細細端詳,口中卻是與悠閑無關的話,“劉钰跑了,關隘圖也給了别人,到底是鬼域司的三七啊,做事這麼有魄力,就不怕回去被人伸頭就是一刀?”
這條街的盡頭也出現了捜査的官兵,李近雪謹慎收回視線,此時不免有些瞠目,三七果然把“關隘圖”交出去了。
隻有他們二人知道,真正的關隘圖早已被調包還了回去。李近雪若有所思,原來他留殷奉是這樣的打算。
說起來,棄了馬後的三人做尋常打扮倒是與行走江湖的俠客沒什麼兩樣,再加上人靠衣裝,李近雪還頗有幾分貴公子的氣度,至少不像先前一幫人一起那般顯眼。
從今夜開始,出城的戒備會更加森嚴,雖然殷奉等人肯定不會在城外等他們而是朝離魂宮疾馳而去,但三七還是打算與他們拉開點距離。于是隻好等入夜再想辦法潛出城去。
三七對赤靈的冷嘲熱諷沒有絲毫反應。
後腦勺被人一拍,三七扭頭看他,“看什麼!人家官爺辦差呢!你看的這麼認真,小心抓了你去充數……”李近雪從從容容地收回手,“貼心”地替赤靈選起钗子來。
從來淡定冷冷的三七神色一瞬間變得十分精彩,額角青筋隐隐發硬,薄薄的眼皮銳利地撩起看他。
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李近雪心裡偷偷發笑。
“沒見過世面!老闆娘莫怪哈,這是我小弟,好久不出門了,沒辦法……”李近雪對着老闆娘綻開最燦爛的笑,隻把對方眼都閃瞎。
“相公,這個好看嗎?”赤靈趁機靠了過來,胸前的柔軟輕輕蹭在李近雪的手臂旁。
李近雪登時笑僵在臉上,頭皮發麻,恨不得一蹦三丈高離這女人遠點,她不是三七的人嗎?要假扮夫妻也是和他啊?
要知道,李近雪長這麼大還從沒有跟女子這樣接觸過。
他臉發僵,盡量維持風度,“呵呵,好看,好看……”
身後路過的官兵們吊兒郎當,顯然還不知道一炷香前另一條街上發生過的追逐和古怪,此時隻把三人當做一對夫妻和友人出遊,正在攤子前挑東西。
李近雪這才站開離赤靈遠點,見三七雖沒有上手,也盯着面前的珠钗,“來來,你幫她選。”一把扯過三七擱在兩人中間。
三人默契地等官兵走遠。
老闆娘隻當這位英俊爽朗的公子害羞,頗有眼力岔開話題,“現在的姑娘啊,都心胸寬放喽,就時興女扮男裝扮個英氣小公子混上街玩兒,背兩把大刀也像模像樣的,要不也挑挑钗子?”
李近雪比三七和赤靈都高很多,此時擋去了一大半熾人的日光,他明顯哽住了,一雙眼瞪得老圓,拿着珠钗的手一頓,跟老闆娘莫名其妙地對視,半晌道:“大娘,你别是被日頭曬暈喽,”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子,一臉呆滞,“我,哪裡像個女的?”
老闆娘看他簡直是在看白癡,見正中間女扮男裝的三七眉眼不動沒有要搭話的意思,人精似的老闆娘反應過來,接口道:“是是是,公子你看起來英明神武,十裡八鄉的小女兒都被你迷了去,哪裡像女子啊……”
李近雪這才一臉受用地放下珠钗,赤靈留心看了看,他這副白癡似的模樣不像作假,難不成他真不知道?
“走了。”赤靈忍不住開口提醒。
沉迷于跟老闆娘套近乎的李近雪這才省過來,那頭的三七已然走遠。
老闆娘翻了老大個白眼,挑了這麼久也不買,白伺候了。
原本走開的李近雪這時候折回,放了一粒銀稞子,明朗的笑讓身後層疊攘攘的街面更加黯淡。
心中的異樣越發明顯,李近雪抓不住頭緒,隻感覺老闆娘方才一語道破了什麼。
老闆娘收錢嘟囔,見三人的離去不疾不徐,這才将銀子揣進荷包,這年頭怪人怪事還真多,還有人不要東西就給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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