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馗铿然格開鬼面人揮來的蓮魄刀,偶然看過去,待分辨清楚時心下一驚,“不要!”
丁阿婆竟直接拿脖子撞上身邊鬼面人抽出的刀刃上,枯瘦的身子緩緩滑落,最後的眼神落在為首的阿沛身上。
阿沛漠然收回眼。
——今夜有雨,你們本該下山,是你們自己沒抓住機會。
鬼面人紛紛抽刀割斷了他們的脖子。
血雨落下,似有幾滴濺在阿沛側臉。
她習以為常的沒有将鮮血抹去。
羅馗解決掉幾個鬼面人,淩空探手,竟從鬼面人揚起的刀下把小叮當抓了過去,一眨眼已出了祠堂。
阿沛手腕一拂,一柄彎刀旋出劃破雨幕,追着羅馗而去。
彎刀自身前淩厲繞了一圈,羅馗被迫翻身止住步子,落在院中。
風聲驟起,阿沛接回彎刀,身子猶如緊繃的弓箭,雪刃直逼羅馗面門。
小叮當砰然落回地面,仰面對着漆黑穹頂的雨幕,隻覺得有無盡的雨滴朝自己落下,後來變成了紅色的血,再後來變成了阿婆的臉。
羅馗雙手間氣流回轉,隐有吞吐天地之勢。
化骨手。
被勾出了最原始的戰意,阿沛朝他咧嘴一笑。
雨幕中隻見雪光,這柄彎刀不長卻被阿沛用得出神入化,揮斬間将羅馗的化骨掌力化解在刀刃之間。
然而卻是萬萬不敢以肉身碰上他的手掌。
羅馗雙掌揉劃,隐隐是一個乾坤,周遭急雨缥缈似是被掌力萦繞成了弧形,原本是已分辨清楚的雨幕,卻憑空探出一隻手掌,阿沛躲閃不及隻能送出刀去,刀刃刺破血肉,羅馗一掌拍在阿沛肩頭。
手掌被彎刀刺破,化解了不少掌力。
阿沛受過一掌生生咽下喉間血。
待她落地時小叮當就在腳邊。
彎刀悍然抵在他脖頸一邊的地面,隻消一劃便能完成任務。
——“将這些人處置了,一個不留。”
恍惚間卻想起了月光下水渠邊,她往這小孩臉上彈了水珠。
——“你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吧?”
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随即是雷聲炸耳,閃電劃過院裡被照的雪亮。
睜眼時卻是雨幕下空洞的嘴,雨水仰面打在臉上澆得他睜不開眼,眼窩處積了小小的水窪,口中不停咯出血泡,他勉力睜大雙眼,他是想要看清仇人的模樣。
——可我真的見過你啊。
大雨中傳來羅馗的聲音,“住手!”
阿沛回神,她會聽隳柔的。
手上不停,刀刃割破喉嚨的感覺一直傳到掌心,阿沛忽略不适利落起身。
刀尖急急簌落血水,阿沛嘴角淌血,卻也隻定定站在雨裡,不再出手。
今日留這化骨手一命也罷。
羅馗抓起不知道死活的小叮當,掠向照靈山西北方向。
望着羅馗遠去的背影,阿沛轉身,盯住了屋檐上的人。
紅衣牽機執着玉骨傘。
雨聲凄厲,血氣森然。
何為惡?
何為善?
幾道雷聲滾過,阿沛原以為他沒聽見。
牽機:“我們這樣的人思考這個問題未免虛僞。”
阿沛眼神一時茫然,“可你也不知道答案。”
牽機:“我不知道,你未必不知道。”
阿沛不懂他的意思了,她要是知道又怎麼會問?
紅袖拂過,幾道暗器追去餘下鬼面人太陽穴,霎時間隻剩阿沛牽機兩人。
牽機衣袂蹁跹,直直飄了下來,錯身站在阿沛身前,“當然是錯。當你在想善惡的時候就已經錯了。”
錯了嗎?
可是錯在何處?
“從你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善惡便不由你定,若是執意違抗豈能得善果……”牽機無法再多說什麼,隻盼她永遠都是阿沛。
如今又何必庸人自擾。
離魂宮向來不論善惡,隻論刀起刀落。
雨幕中阿沛緩緩擡眸,眼底一片冰冷。
——
雨聲淅瀝,衛青用劍鞘翻開屍體,仔細辨認後,“公子,是離魂宮的人。”
李近雪靜立雨中,衛青落後半個身位為他撐傘。
丁阿婆等人陳屍堂内。
李近雪凝眸看了很久,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離魂宮的手筆,隳柔來過。
呵。
“公子,沒有發現蘇小姐……”
沒有發現活着的蘇孑衣,也沒有發現她的屍體。
“公子!山下來信,蘇小姐回來了……”
衛青回頭,一絲驚詫從眼中劃過。
李近雪望着天邊驚雷,片刻後淡淡轉身,“殓了吧。”
——
小小古溪何時出現過如此美絕之人,甚至一時難以辨其是男是女。
來人舉止浪蕩,身形弱柳扶風,雪膚如雪,紅衣似血,兩廂對比下更顯得白的更白,紅的更紅,千種風情萬種豔麗,狹長眼眸流轉間卻是看得府上侍衛膽顫之餘有種隐秘的欲望萌起。
牽機斜斜倚在廊下,身邊立着的玉骨傘還在詭異地淌血。
蘇孑衣和阿沛被丢在雨裡,兩人都昏了過去,偏偏紅衣人看着不是好惹的,沒人敢輕舉妄動。
玉兒望了片刻,大着膽子跑去為昏迷的兩人撐傘。
牽機扔着手裡的紅絡子,輕笑地打量不停打擺子的玉兒。
玉兒不敢擡頭看。
“公子,就是這人把蘇小姐送回來的。”
李近雪信步踏入。
主心骨回來,一衆侍衛不自覺有了底氣。
見李近雪出現,牽機也不動,先是上下把李近雪看了個遍,想要找出他跟從前不一樣的地方。
還是沒怎麼變啊,不甚雕琢也氣質卓然,好似天塌下來都不會慌,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也難怪會被宮主時常針對。
真想道一句:護法别來無恙啊。
待他把人打量夠了這才開口,“國公府小姐已安然送回。”手中紅絡子往院裡一指,牽機語調輕佻。
“主子有贈言予您——”牽機眸光微閃,緩緩道:“雪心塗尾于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