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說到這,目光一抖,“沒想到還是被楊武知道了,就在那天晚上……後來我看見了小小留的遺書,她原本就想自盡,卻還是先被歹人害死了,是他們把小小扔到井裡的……”
連同她肚子裡的孩子。
時至今日,井邊掙紮留下的指印依然在玉兒腦海中清晰如昨。
玉兒死死揪住心口,“如果那天我跟她去找王爺,小小是不是就不會死?”
她明白自己的懦弱逃避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劉小。
沒有人回答她。
玉兒白淨的臉上鋪滿淚痕,她覺得臉緊繃繃的,連帶聲音也忽然繃緊,“大概是三年前吧,那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阿沛還是閉目不言,玉兒看着她的側臉,那天見阿沛在院裡受罰,玉兒不禁想起小小。
可她不知道的是,阿沛不會是下一個劉小。
——
書房。
“近雪回來兩年,對府中事務一概不甚明晰,十分相信嬷嬷。”
楊嬷嬷低頭,“還多謝王爺倚重。”
“記得小時候,嬷嬷對我多有照拂。現在想來,近雪能安然長大,也多虧嬷嬷。”
一席話不辨喜怒,楊嬷嬷知道,王爺離開十年,早就不是原來能夠一眼看穿的小孩了,此刻恍然的感覺尤甚。
“王爺言重了,說句僭越不中聽的,老奴一直把王爺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萬不敢有半分懈怠……”
李近雪笑笑,“本王記得,嬷嬷在老家有幾處田産和别莊,再加上老王爺多年來的賞賜,家裡人應當過得都不錯。”
從李近雪第一句話,楊嬷嬷就知道,今夜不得善了。
正如此時李近雪不再自稱“近雪”。
楊嬷嬷适時跪下。
李近雪卻将老婦扶了起來。
他踱步至窗前——今夜有雪。
雖有寒雪飄落窗棱,但總算月明風清。
“這些年王府遭各方勢力暗害,說來慚愧,本王對府内事務力有不逮,若不是楊嬷嬷,待本王回來之時,恐又要多費神操勞,近雪感激不盡。”
“然,嬷嬷也是生養過的人,”窗外樹枝伶仃,被積雪壓彎了腰,“正如楊武之于您是骨肉相連,她們哪一個又不是爹娘的骨血,兄姐的掌上至寶。”
李近雪循循誘之,“更何況,劉小腹中還有楊武的骨肉,嬷嬷,你實在不該啊。”
楊嬷嬷閉了閉眼,喉中卻長舒了一口氣,真到了這時候反倒能坦然面對,隻是這份坦然多少帶了幾分令人齒冷的意味。
“這麼多年了,是老奴助纣為虐,總是想着對楊武有虧欠,想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楊武年少喪父,而後氣盛離家出走,在外颠沛流離,什麼樣的苦都吃過,養成了一副狠毒陰邪的脾性,當年王府失了主母,楊嬷嬷因為要照顧年幼的李近雪不能及時尋回他,而今卻是覺得對楊武百般虧欠。
有時候,她也會想,這些年幼的小姑娘,本該在爹娘膝下快活,卻在靖王府受盡侮辱甚至被活活逼死申冤不能。
多可憐啊,她們明明還有前程可奔。
可一想到楊武,心又冷硬起來。
久而久之,也就對楊武的所作所為,女孩們的隐忍承受認為理所當然。
甚至楊武犯糊塗,殺了劉小與她腹中孩子時,還在為他遮掩。
更不論李近雪回來前那些年楊武害死的女孩。
雪漸漸大起來,朔風呼嘯。
楊嬷嬷重重磕頭,“王爺英明,老奴無話可說。”
——
阿沛覺得自己蹚了攤渾水,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嬷嬷不會管,她從前會給我們送藥,可不會做其他……”
“姐姐,你長得這樣好看,又是跟着王爺回來的,和我們不一樣,嬷嬷也知道,所以她對你不好,她想逼你自己走,這是我猜的……”
原本閉着的眼突然睜開,阿沛輕聲來到門邊,對上玉兒疑惑的目光,阿沛示意她不要出聲。
透過兩扇門扉間的縫隙,阿沛看見看守被放倒了。
再想細看,卻見門縫間驟然多了隻血紅浮腫的眼。
直直盯住了阿沛。
玉兒被這驚悚的一幕吓暈了過去。
是楊武。
阿沛面色不變,毫不避讓楊武惡意恐怖的眼神。
他手裡拿着的是澆了油的火把。
一把火将這兩人燒死就萬事大吉了,隻可惜這個叫阿沛的美人還沒來及下手。
柴房内外堆着柴火幹草,經烈火一過,白雪瞬間融化,不一會兒竟燒成一片。
楊武陰狠道:“去死吧。”
沒成想話音未落,但見狹窄門縫間陡然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牢牢鉗在楊武脖頸上。
那手經過門框被生生刮掉一層皮肉。
阿沛全然不覺痛一般。
楊武被鉗着撞回了門上。
門後的女人面色沉靜,目光卻狠厲狂放,出手時裹挾着令人難以承受的殺意,渾像那剛出籠的野獸一般。
與之前那嬌弱美人判若兩人。
還不等楊武掙紮,阿沛手臂一震,竟将那尋常鎖鍊震開。
門洞大開,楊武直直彈了出去。
——
據阿沛回憶,雪将停時,柴房起了大火,玉兒被嗆暈過去,阿沛拍門沒人回應,後來一個黑衣人破開了大門,當時兩人已經委頓在地沒了力氣。
楊武死在了柴房門前不遠處。
“黑衣人?”
“原來這靖王府也是如此好進了,随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當回自己家一樣。”
李近雪審視着地上的女子,隻見女子滿臉黑灰,被眼淚洗出幾道驚心動魄的白來,衣衫也被火燎得破爛,此時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阿沛被吓得不輕,問起來也隻說看見了一個黑影,其他什麼都不知道,至于楊武是怎麼死的更是一問三不知。
我見猶憐的樣子再加上傷痕累累的雙手,看得在場的人不忍心責問。
不知李近雪對自己這一套說辭信了幾分,如今天下豪傑四起,群雄并立,有俠義之士替天行道也不足為奇,更何況楊武離家在外時也踏足過門派紛争,如今惹來仇家滅口,也實屬正常。
隻是不知這由頭又該安在誰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