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下有顆小痣。
據說李近雪就是因為這顆與蘇孑衣相似的小痣才留下她。
阿沛入靖王府已有半年,這半年裡李近雪似乎忘了她這号人,蘇孑衣也沒有來找過麻煩,隐隐聽說兩人還在糾纏。
李近雪性子陰晴不定,不似面上溫文爾雅,實則刻薄殘忍,想到這,阿沛及時打住,歪頭揉了揉脖子,不被人待見的結果就是“美妾”要像“苦力”每天幹很多活。
“又在偷懶!你瞧瞧你,整天橫針不撚豎線不動,靖王府可從不養閑人!”楊嬷嬷地動山搖地走過來,用浮腫的手指狠狠戳阿沛肩頭。
阿沛幾乎每天挨打,她性子溫順從不反抗,美人兒柔弱卑微的模樣倒讓府裡不少侍衛家丁看得心裡直癢癢。
見阿沛低眉順眼,楊嬷嬷心頭一股火氣直往上竄,好啊這狐狸精,天天就這把戲,勾引誰呢?
一把搶過侍衛趕馬的鞭子。
她專往阿沛身上軟肉處打,還有幾鞭狠狠落在她生滿凍瘡的手上。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委屈,在心裡罵嬷嬷我呢?你看看這一府的下人,誰像你這樣的?!”
“呸!你沒這命!給我早日歇了龌龊心思……”
“啪……啪…………啪”
廊下一些年紀輕的小丫鬟面露不忍,其實這個阿沛除了長得太惹眼,平時做事很低調挺勤快的,嬷嬷卻總是為難她。
她們不知道人有時候讨厭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她即便站着不動也會礙人的眼。
阿沛狼狽躲閃,水盈的眼裡泛着淚光,“嬷嬷,我沒有偷懶,這裡的雪已經掃了……”
一鞭又一鞭落在她身上,她在這裡缺衣少食,穿得不厚,身上好幾處被打得開了口,寒風吹過,阿沛不住發抖。
楊嬷嬷一把薅住阿沛的頭發,場面頓時混亂了起來,幾個丫鬟紛紛扶住楊嬷嬷。
“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
“啊!”丫鬟們叫起來。
阿沛一頭撞上了一旁的假山。
見阿沛一頭血,楊嬷嬷呆了呆,正想呵斥。
“在幹什麼!”
衆人紛紛回頭,是衛青。
他上前開路,後面緩緩步來的正是李近雪。
因為天太冷,熱血不一會兒便變的粘稠,阿沛隔着眼前覆着的紅血,靠在假山旁。
李近雪一身黑色華服,深沉斂重,鬥篷領口處的一圈狐絨襯得他冷白的臉更加清俊,此時不知有什麼煩心事,長眉微皺,目光犀利,更添幾分令人心如撞兔的禁欲清冷之感,清粼粼看過來,誰都忍不住發顫。
衛青:“這是什麼時辰,都圍在這兒幹什麼?”
通常這個時候,王爺下了朝應該是在書房處理公務或是在外應酬。
今日看來,應是剛剛下朝回府,借道此處。
呼啦啦跪了一地,楊嬷嬷也是老人精,一看王爺的模樣就知道今日觸了貴人黴頭。
“王爺恕罪,剛剛被老奴抓住下人幹活偷懶,老奴本想教訓教訓,沒想到她還頂嘴,實在不忍看到靖王府内有這樣的蛀蟲,便出手罰了罰她。沖撞王爺是老奴的不是,還請王爺莫怪。”
聽到楊嬷嬷尖銳的聲音,衆人緘默。
老靖宣王在世時楊嬷嬷便在府裡伺候,還做過李近雪的奶娘,也算老人了,做事常常肆無忌憚,王爺多半不會追究。
阿沛驚懼擡頭,正想辯解幾句。
沒想到直直對上了李近雪的目光。
李近雪原本有些走神,府裡小事衛青吩咐了便是,正想擡腳走開,卻不想——
“是你。”
阿沛本想要脫口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口,她分明感覺到了李近雪的偏見與不屑。
長指彈了彈袍子上的雪,帶着疏離慵懶,這樣一個動作他做來随意,可看在阿沛眼裡卻猶如萬鈞雷霆。
李近雪淡淡看她一眼,擡腳從阿沛身旁走過。
男人衣袍深重,走過時帶起一陣冷風,阿沛感覺這股冷風從身上被鞭開的口子裡直直灌了進去。
阿沛呼出小口小口的霧氣,止不住地發顫。
衛青冷眼看了一圈來回,“園裡的蓮清池我看該清清枯葉了,”目光釘在阿沛臉上,“兩個時辰夠了。”
冬日裡的蓮清池還未結冰,阿沛覺得這不是好事,因為如果池子結冰,她就不用泡在裡面了。
真冷啊,王府裡每處每天都有人打掃,妥妥帖帖,蓮清池裡哪來的枯葉,不過就是為難她罷了。
還好池子挺淺,不然這條命得交代在這。
女子額頭帶血,嘴唇青紫,細看還能發現及胸的水面因為身子發抖隐隐有波紋發散。
路過的小丫鬟不忍,偷偷上前,“姐姐,你要不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着小丫鬟幫不上忙又懊惱的樣子,阿沛渾不在意笑了笑,“小丫頭,去,别在這兒。”
“可……”
好在冬日裡還有陽光,此時正一點點撒在阿沛肩頭,連帶她眼睛裡也有了些光亮,阿沛惡意一笑,戳穿她,“你在這兒也幫不了我啊,快回去吧,等會兒小心嬷嬷找你。”
小丫鬟這才慢吞吞離開。
他以為她是瓊王送來的眼線,然靖王不論城府或地位都遠勝于瓊王,在這種事上吃悶虧沒必要,應該将她除之以絕後患,然而卻将她留到現在,如果是想要利用她做些什麼,這半年的時間裡又對她不予理會。
已經凍麻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冬日暖陽下,阿沛瞥見水池邊放着小丫鬟去而複返送來的半塊冷硬饅頭,眼神逐漸飄遠。
——
蘇孑衣當日放言不再踏入靖王府一步,果真沒有再來過王府,世人都說蘇孑衣剛烈果敢,敢愛敢恨,但在李近雪看來倒是能在其他地方,例如茶肆,畫舫等地時常遇到她,卻不知是故意還是所謂的緣分。
遠的不說,就在剛剛下朝回府的路上,就又遇見了蘇孑衣,左右還是那套,也難怪王爺回府時臉色不好。
“王爺,不如衛青找個機會把事挑破,也省得蘇小姐一再糾纏。”
在衛青看來,蘇小姐的糾纏追随不過是給王爺徒增煩惱罷了。
李近雪沒有搭話,似乎在思索其他。
室内香爐飄起一線浮塵,茶香袅袅,沒一會兒就聽見了劉钰的聲音。
“近雪!可讓我好等!”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李近雪笑着搖頭,示意劉钰坐下說話。
劉钰下朝之後在宮門口左等右等不見李近雪出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李近雪從另一側宮門離開,這才耽誤了些時候,緊趕慢趕的過來。
劉钰灌下一大杯熱茶順了口氣,“聽聖上的意思,是對這霏仙圖勢在必得了。”
霏仙圖,傳聞是千年前神女所繪,畫的是神女在煉獄世間遊曆,後來不忍萬民受天地磋磨,悲怒自戕後化作福蔭揮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