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對梁驚水的印象還停留在被親戚家壓榨的貧寒美女高材生上,突然被這麼一膩乎,語調變得正經起來:“你記得我小時候和隔壁胖子家小孩打架的事嗎?就當時鎮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一次,我爸還被居委會叫去談話了。”
梁驚水納悶:“你隔壁住的不就是我舅舅家麼,胖子又是誰?”
溫煦似乎松了口氣:“沒事,我剛才以為你是殺豬盤。”
“……”
梁驚水隻好将整件事按時間順序捋清了講給她聽。
溫煦聽完笑了半天,又“單驚水”“單驚水”的叫了好幾遍,形容她像古代那些沒名沒分的格格,為了平息邊疆紛争,被皇帝草草封個名号打發去和親。
最後梁驚水都快要代入進去了,溫煦跳轉話題:“所以你現在和任務目标住在一間屋裡?怎樣,帥不帥?”
梁驚水翻了個身,手摸索着伸到枕頭下,臉陷進一片柔軟,捂着聲音說:“反正衣品不錯,練了肌肉,長相有點混血……可能跟眼窩深有關。”
他偏愛飾品,身上沒有彰顯品牌的logo,卻輕輕松松将一身常服穿出了高級海報的貴氣。梁驚水一時很難去描述這種感覺。
溫煦恍然:“Sugar daddy啊。”
“你是不是歐美的那種電視劇看太多了,”梁驚水懶得理她,換了個姿勢重新平躺在床上,“說說你最近怎麼樣吧,又談戀愛了?”
靜默幾秒,對面心虛地“嗯”了聲。
梁驚水絲毫沒感到意外。
十二歲那年,舅舅的洗車行還沒改成住商一體化,一家人擠在密不透風的小胡同裡。隔音差得要命,半夜鄰居那邊的動靜響起,連歡好進行到哪一步隔壁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隻有溫煦家安靜得出奇,她父母早亡,監護人常年不在家,那屋子裡總是冷冷清清,隻剩她一個小孩守着發黴的電飯鍋。
初中時,梁驚水和溫煦同校,經常在校門口看見一個騎着鬼火的黃毛接溫煦去炸街。後來,高中接她的換成了開沃爾沃的大學生模樣,等到外出打工時,又成了開賓利的男人。溫煦身邊的男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每一個階段,她從不缺人作伴。
梁驚水曾問過溫煦為什麼隻有她一個女性朋友,溫煦的回答氣得她連夜寫了八頁草稿紙的“絕交書”。
溫煦說,因為你漂亮,總有優質男人圍着你轉,正好我再從你那撬幾個回家當ATM機。
後來她被冷落了半個月,暑假期間終于忍不住哭嚎着跑到梁驚水家說出真相。
因為那些同齡的孩子裡面,隻有梁驚水有好吃的會想着帶給她,沒讓她孤身餓死在家裡。
一句掏心窩的話,讓梁驚水決心和這個缺德女當一輩子朋友。
過往再不堪回首,無奈困意已經湧了上來,梁驚水囑咐溫煦保護好自己,随後挂斷了電話。
黑暗裡,窗簾的縫隙透着一點霓虹光,像是從對岸維港照來的。
她翻了個身,耳邊仿佛還能聽到一段極輕的旋律,伴随着細微的沙沙聲,Eason的嗓音緩緩流淌出來——低沉、磁性,帶着一絲都市人特有的疲憊與釋然。
歌曲的音量還不到擾人清夢的程度,梁驚水躺在陌生的床鋪上,睜眼看着天花闆,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她索性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下床趿鞋。
拖着微弱的絨毛摩擦聲,梁驚水放輕腳步,走到旋轉樓梯盡頭,側頭往下望。
黯淡的窗前,那人未眠,看着窗外繁華的維港夜景。
他指尖輕敲膝蓋,手邊是一台黑膠唱片機,低低旋轉着,音軌在03年發布的國語專輯《黑白灰》中流淌而出。
這歌單讓梁驚水有些意外。
她特地趴在樓梯口聽了一會兒,确認播放的都是陳奕迅的國語而非粵語歌,意境如其名:黑色的痛苦,白色的純淨,灰色的模糊與妥協。不知道對這時候的他而言,黑白灰分别意味着什麼。
如有所感般,他也慢慢擡眼看過來。
臉上的表情和初次見時一樣,仿佛隔着一片深海,空空的,沒有焦點。而他坐在那裡,成為孤獨的一部分。
此時梁驚水身上穿了一套衣褲式的黑色睡衣,厚度恰到好處,掩住了腿部可能凸顯的一圈輪廓——它或許仍貼合着,也可能早被取下,靜靜地擱在樓上房間的某個角落。
商宗輕輕收回目光:“把你吵醒了?”
梁驚水撥耳邊的碎發:“沒,可能是現在熬過勁了,我睡不着。”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接觸,短短兩場寒暄意義的對話,卻溫柔得像是共枕已久的愛人才有的。梁驚水很快意識到了這點,下樓的腳步不自覺僵硬。
“其實我睡不着有别的原因。”她多餘說一句。
商宗識時務地順着她問:“因為什麼?”
“唉——”梁驚水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伸手摸出打火機,本想點根煙過過戲瘾,卻忽然想起最後一根早在樓下抽完,隻好若無其事地将手縮了回去,“一想到我前男友出軌那點破事,心裡就煩得很。”
站在窗邊的商宗似是看出了她的窘境,目光帶着淡淡的笑意,從木質雪茄盒裡挑出一根遞給她。
梁驚水下意識接過,還未等她反應,伴随火石一聲輕響,男人已微微傾身,将火送到她指間的雪茄前。
他說,“我來安慰你。”
煙霧缥缈,他嗓音裡也被熏出幾分啞,像情人在耳邊的嘶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