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0日。
廣海市樞紐機場T1航站樓。
大廳裡人群行色匆匆,電子屏幕上密密麻麻滾動着航班信息,紅色的“延誤”字樣不時在航班後更疊。梁驚水所乘的波音777-300ER班次赫然在列。
【4:30 PM】
機場吸煙室的空氣裡彌漫着濃烈的煙草味,旁邊的吸煙器正咔哒作響,吞吐着霜白色的煙霧。
梁驚水站在角落,一手夾着女士細煙,另一手持着手機貼在耳邊。
“你好,我想确認一遍廣海雲鍊科技的數據分析崗錄用結果。”煙霧從她唇間溢出,與幾團浮動的白霧交織。
對面人事部的聲音冷淡而公式化:“錄用名單已經在本月上旬通過郵件統一發放,很遺憾,如果沒有收到主題是Offer的郵箱,代表您未能通過。”
“沒通過也會發郵件嗎?”
“按常理是會發的,不過我們部門最近剛換了幾位新人,也确實有應聘者反映過郵件遺漏的情況,您這種情況大概也是。”
她喉頭滾了兩下:“我知道了,謝謝。”
按下結束鍵。
嘟嘟,嘟嘟。
統計學院的老教授幾年前曾與廣海雲鍊合作過一個研究項目,看出這家獨角獸企業前景光明。項目結束後,他在手下一批優秀學生中,精心挑選幾位寫了推薦信。
梁驚水因為家庭的緣故,未來工作不能離開蒲州市,于是婉拒了老教授。
年初,她的一篇SCI被國際期刊收錄,裡面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聚類算法,這項成果被認為可以為金融風控、醫療數據分析等領域帶來突破性進展。多家大廠紛紛遞來橄榄枝,甚至有企業抛出頂薪要求。
舅舅從鄰居口中聽到風聲,在家摔鍋砸碗地強調國家不缺她這一個人才,勸她不如留在車行上班,好有時間輔導梁祖的高考數學。
幾個月後,老教授辭世。
葬禮那天,牧師花了整整二十分鐘念他的生平成就,台下抽泣聲此起彼伏。梁驚水站在人群中,一襲黑衣,臉上的冷靜顯得格外麻木。
送别的鞠躬禮儀結束時,她最後看了眼棺木,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她該去試試。
指尖滑過屏幕,梁驚水打開郵箱,逐一檢查最新的收件列表——沒有一封屬于“廣海雲鍊科技集團”。
垃圾郵件欄,廣告欄,一樣空空如也。
梁驚水垂下眼,指尖一動,輕輕撣掉煙灰,火星閃了閃落入煙灰缸。她沒有再看郵箱,将手機塞進了口袋。
旁邊傳來一句:“借個火。”
她頭也不回,指間夾着打火機遞過去。
過了會,窄窄的室内擠進幾個西裝革履的商務男,空間瞬間逼仄得像個密閉罐頭。
煙味、汗味和廉價香水混雜在一起,仿如煙頭泡進隔夜的酒桶,熏得人無名火起。
梁驚水煩躁地屏住呼吸,把剩下的煙草在旁邊的煙灰缸裡碾滅,動作有些用力,橫截面崩裂出焦黑的痕迹。
她朝剛才那人攤開手,說:“打火機,還我。你應該不想順走吧?”
對方看着她明顯愣了一下。
和剛才安靜抽煙時的模樣截然不同——這年輕姑娘的容貌是無可挑剔的美,觀賞者無不心生憐愛。可她一張嘴,話裡夾着的尖酸像嘭裂的玻璃渣,有些戳心窩子。
像極那個女人。
單百川心情微妙地歸還:“多謝。”
“不客氣。”
眼看着女孩準備離開吸煙室,他猶豫了半秒,終究還是叫住她:“我們是不是哪裡見過?”
“大叔,現在不流行用這話哄小姑娘,”梁驚水視線冷淡劃過他,“還請您不要為老不尊。”
單百川聞言未惱,隻是擡手按在胸口,朝她欠身一禮,盡顯老紳士的風度。
“是我唐突了。”
梁驚水并未将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安檢開放後,她拖着行李箱一路轱辘作響,徑直前往國泰經濟艙的櫃台排隊值機。
掏出手機,鄭經理不出意外給她發了短信。三井海運控股副總裁商卓霖的個人信息、擇偶喜好,乃至不同時間段的飲食習慣,他都事無巨細寫在了裡面。
梁驚水跟着人群往前挪步,眼裡一時失去縱深感。
單忌嘴上說是看重梁驚水的談判能力,認為她足夠聰明,能夠與那位商業大佬達成共識。可實際上,無非是讓她借“色”字打開局面。
至于為何不是單雪潼,無非出于一己私心,舍不得讓自己的女兒沾染這些算計罷了。
等到隊伍排到她,櫃台的工作人員接到一通緊急電話,似乎是國泰系統出了什麼問題,乘客的名單需要重新編排。
另一個空閑的工作人員接過梁驚水的證件,上傳信息,問她是否需要辦理托運。
得到确切答複後,那通電話也恰好結束。工作人員臉上堆起些許歉意,稍作停頓後解釋道:“女士,這次航線由于我們系統内的誤操作導緻超售,非常抱歉耽誤了您的時間。為了彌補,現在為您提供一次免費升艙的機會。”
托運手續辦理完畢,工作人員雙手遞來一張紅色标記的登機牌,手指向右方。
“這邊是我們國泰的貴賓休息室,請您稍作休憩。”
離開櫃台時,梁驚水臉上的錯愕還未完全褪去。
免費的餡餅就這麼輕易砸她嘴裡了?剛剛前面排隊的乘客可沒一個被升艙的啊,這難道是福至心靈……
被幾輪晚點折騰得沒了脾氣,她最終說服自己,此刻休息室裡現點現做的新鮮菜肴、酒水暢飲、獨立躺椅,都是對她勞頓的一種補償,她應得的。
玻璃幕牆外,跑道上的航燈次第亮起,勾勒出停機坪上各航司機翼的輪廓。
梁驚水用叉子輕挑起一片粉菠蘿肉送入口中,目光停在商卓霖的檔案上。
時不時瞥到幾行奇怪的描述,她眉心緊了又緊。
《第五小節——商卓霖的擇偶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