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懷玉繞過墨池走到桌案邊,準備看看祂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那張木桌上攤着一本還未裝訂的書冊,打開的那頁寫了些字,舒懷玉的目光從上面掃過,發現這記錄的正是裴微利用活死人組成噬靈陣幫助心魔沖破封印的經過。
這時,元初仙君突然大筆一揮,接着那段文字洋洋灑灑地寫道——“本天道下凡,一拳把心魔錘回地裡,完勝!”
舒懷玉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這說話做事的風格,怎麼那麼像沈孔雀!
然而,還沒等她把話說出來,紙面上的墨迹竟被緩緩吸收了,片刻之後,那張宣紙就像新的一樣,毫無書寫過的痕迹。元初仙君又從旁邊摸出一張寫滿字的宣紙,随便挑了幾句話用墨汁塗掉了,緊接着,就像剛剛發生的那樣,墨汁再度被吸收,原本寫好的文字仍舊好端端地待在原處,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這才是真正的《天衍錄》。”元初仙君抖了抖那張薄紙,另一隻手撐着下巴懶洋洋地道:“看見了嗎?我就是個破抄書的。世人皆把天道奉為神明,其實我改變不了過去,也決定不了未來。”
“天道存在于衆生心中,改變世界的不是虛無缥缈的神明,而是在世間奔走的芸芸衆生啊。”言至此處,元初仙君再度看向舒懷玉,眼神中多了幾分贊許,“事在人為,所以我才說你很靈嘛。”
舒懷玉依舊不死心,問道:“那當年是怎麼回事?你既然無法幹涉現世,又是如何化身修士,以靈骨封□□魔?”
“唉,你不都悟了嗎,這點小事還得我再解釋一遍?”元初仙君邊歎氣邊伸手戳了下舒懷玉的額頭,舉手投足間甚至有些暧昧,“天道自衆生心中誕生,‘元初仙君’這個人之所以存在,是因為衆生受這場曠日持久的浩劫摧殘,心中迫切地想要有救世主出現結束這場災難,當願望強烈到一定程度時,天道便化身成了‘元初仙君’。”
“天道可以是元初仙君,可以是你,可以是任何人,甚至可以是一頭驢。”元初仙君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相由心生,凡所有相皆為虛妄,你看到的我隻不過是你内心的投影,我先前慈悲莊嚴,是因為你覺得天道該是這副樣子。”
“而我現在插科打诨不正經兒,則是因為你剛剛想到了别人。”
言至此處,元初仙君忽然湊近了,祂看着舒懷玉眼中自己的倒影,一字一句道:“小仙君,你心裡在想誰?”
舒懷玉内心猛地一顫,觸電般飛快地後退一步與祂拉開距離,“嗖”地一下抽出君心直指元初仙君的咽喉,冷冷地道:“你最好别學他說話。”
舒懷玉話一出口,自己反倒先愣住了,她不明白自己剛剛那一瞬間為什麼生氣,自從繼承了師祖的道之後,她心中隻剩下慈悲,一切衆生在她眼中便沒有了差别,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麼了。
“年輕人氣性真大。”元初仙君并指夾住君心的劍刃将其往旁邊移了移,視線落在舒懷玉無名指系着的雪白同心結上,“你倒是有趣,分明繼承了謝桓的道……”
祂擡頭望向舒懷玉的眼睛,透過那雙金光流轉的眸子直直看到她識海的深處——風雪愈加猛烈了,那朵潔白的小花孤零零地生長在冰原之上卻沒有被積雪壓垮,一根瑩白絲線繞着它織成薄薄的繭殼,末端打了一個并蒂同心結,固執地遮擋着泠冽的風雪。
“他也是個好孩子啊……”元初仙君再度開口時,語氣已與最初無異,“天道自衆生心中誕生,心魔也一樣,我和祂本就是一體,有誰能用手心打手背呢?”
“心魔能毀去那具靈骨,卻無法幹涉我的存在。同樣的道理,天道也無法消滅心魔,最多将其封印。”祂停頓了一下,淡淡地笑了,“但你們可以,衆生可以,解鈴還須系鈴人。”
元初仙君邊說邊将桌案收拾整齊,見舒懷玉還站在原地不動,再度柔和地笑道:“怎麼還不走,你既已悟道,合該知曉如何消解心魔。”
祂接着道:“千江有水千江月,這不是你自己悟出來的嗎?”
“回去吧,你在人間的時間也不多了,抓緊幹正事去吧。”元初仙君向舒懷玉揮了下手,後者的元神便随之在這方空間中消散。祂重新用毛筆在墨池中沾了墨,本想接着書寫,筆尖卻忽然停住了,不知在思索什麼。
“像謝桓一樣神識歸于天地,你的道真該如此嗎……”祂望着面前鋪展的宣紙喃喃道:“我很期待……你的仙号會是什麼……”
于此同時,中州,天聞閣。
沉寂已久的仙曆忽然泛起淡金色的光芒,那形似日晷的石盤上,原本的“楹圭”二字逐漸模糊,一個時代即将過去,新的年号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