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歸墟的傳承後可以感應到封印,剛才心魔的力量突然變強,外面可能出事了。”在沈明澈擔憂的目光中,舒懷玉飛快地控制靈力在經脈中走了一個周天,蒼白的臉頰終于泛上些許血色,“秘境隔絕了外邊的傳訊,先盡快離開這裡。”
“但你的身體……”沈明澈依舊不放心地将手指扣在她的脈門上,舒懷玉直接反手拽住他的手腕往隧洞的出口飛掠而去,“我沒事,快走。”
二人從須彌秘境回歸現世的瞬間,一張符咒倏地自她儲物法器中飄出——是顧盈然發來的一道傳訊符。泛黃的符紙上寥寥數語,字裡行間卻驚心動魄,舒懷玉目光在傳訊符的字迹上掃過,而後将那張薄紙遞給沈明澈,“和周斐說的一樣,九州各地都突然出現了活死人。”
“但周斐……裴微還關在懸鏡台。”沈明澈剛一開口就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廢話,裴微師兄弟三人因為阻攔時不骞煉化靈脈将功補過,玄門百家并未對其做出嚴厲的處罰,隻是為了調查整件事的始末暫時将他們軟禁起來。懸鏡台是數千年前一位去塵大能所建,關押出竅修士倒是沒問題,可裴微的真實修為也是去塵,他想做些手腳根本不是難事。
“這還真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就連沈明澈也有些佩服心魔的籌謀,若不是他們陰差陽錯在須彌秘境中撞見周斐留下的神識,誰能想到那個看起來最溫良無害的人竟躲在監獄裡興風作浪。
“我馬上告訴顧閣主。”就當舒懷玉将靈力聚到指尖準備在傳訊符上書寫時,又一張新的符紙從儲物法器中飛出,她捏住新發來的符咒,發現是晏明殊送來的,她視線從其上文字掃過時神色蓦地一變。
“怎麼了?”沈明澈目光落在傳訊符的内容上,眼神随之一冷——啟動九州各地轉化活死人的陣法後,裴微徹底不裝了,他趁顧盈然等一衆修士忙于應對活死人,抓住懸鏡台守衛薄弱的時機,直接由内到外搗毀了重重禁制……将關押的妖魔鬼怪盡數放了出來。
***
中州。
随着一道極寒劍氣在寬闊的長街上如潮水般擴散開來,目光所及之處的活死人連帶着房屋瓦舍盡數凍成冰雕,但驚慌失措的百姓不但沒有安心,反而在刺骨的嚴寒中不斷對獨立于城牆之上的那道雪色倩影哭喊着,“求仙人收了神通吧!收了神通吧!”
活死人在城中四處奔逃,那在雪山之巅磨練出來寒涼靈力在消滅活死人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殃及池魚。顧盈然緊鎖着眉頭将彌散的劍氣收回,活死人和普通百姓混雜在一起,若要在不傷及無辜的前提下制止活死人的行動,隻有短兵相接一個辦法,可活死人的數量遠遠大于玄門百家能夠出動的修士人數,一個個殺下去根本沒完沒了。
“師父!”陸濯明急匆匆地禦劍落在城牆上,明明身處冰天雪地之中額角竟滲出了汗珠,“天聞閣大司命傳訊,懸鏡台的禁制被破了。”
“什麼?”顧盈然猛地轉過身來,周圍空氣中的水汽驟然凝固成細小的冰晶,噼裡啪啦地砸落在地。
“咳、咳……”陸濯明猝不及防地被寒氣一激,不住地咳嗽起來,“另外,各地玄門傳訊,原本行迹無章的活死人突然開始以特定的軌迹行動……”
還沒等陸濯明話音落下,顧盈然直接禦劍而起,高空之上能将周圍郡縣盡數收及眼底,果然,除了剛才那些被她凍成冰雕的以外,其餘活死人突然開始有規律地聚集。她觀察了片刻後瞳孔猛地一縮——這些活死人正在組成一個個銘文。
于此同時,西境,昆侖劍閣的屬地内,童疏宴同樣禦劍在天端詳着活死人組成的銘文,他的神色卻比顧盈然更加凝重。以劍入道的顧閣主或許一時看不出這些銘文的含義,可專修符咒陣法的他卻再清楚不過了——這些活死人銘文組成的陣法正是十年前曾出現在須彌秘境中的噬靈陣,而且還是一個覆蓋九州全境的移動版本!
這時,顧盈然身後忽然響起一陣風聲,她轉過頭,發現是陸濯明追了上來,手中捏着那道自天聞閣發來的傳訊符。
她問道:“大司命可有說應對之法?”
“大司命說……”陸濯明看着符咒上的字迹,眼中露出一股迷茫之色,“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猜謎語?!
盛怒之下,自顧盈然身上迸發出的寒氣直接将陸濯明手中的符咒凍硬,而後碎成一堆冰碴。這時,另一道傳訊符自顧盈然的儲物法器中飄出,就當她準備将晏明殊接二連三的廢話一齊毀屍滅迹之時,看到符咒上的訊息,她忽然停住了。
陸濯明讀不懂顧盈然晦暗不明的眼神,試探着問道:“師父,怎麼了?”
“我方才已通知昆侖其他幾位峰主全力護佑凡人,活死人銘文的事童疏宴應該清楚。”顧盈然邊說邊将一枚如冰晶般剔透的令牌遞給陸濯明,“你暫代我與其他門派一同禦敵。”
“師父,你要幹什麼?”陸濯明屬實被自家師父此舉吓了一跳,顧盈然給他的這枚令牌是閣主信物,見令等同于閣主親臨。
“我去東境一趟,這裡交給你了。”
還沒等陸濯明回過神來,顧盈然的身影已經從他視野中消失,她踩着阙如的劍鞘宛如一道白虹般在天際劃過,速度提升到極緻。顧盈然回想起晏明殊那句雲裡霧裡的“廢話”,不禁攥緊了手中的符紙。
她手中這道傳訊符并非來自天聞閣大司命,而是來自萬裡之外的舒懷玉,符咒上的話語十分簡潔,卻重如萬鈞——
“歸墟即将現世于東海,勞煩閣主務必守住,切勿讓裴微靠近,晚輩或有解法。”
***
須彌秘境之外。
傳訊符再度自舒懷玉的儲物法器中飄出,随後被其并指夾住,泛黃的符紙上隻有兩個字——“了然”。
“時間緊急,我直接用元神過去。”舒懷玉指尖輕撚符咒,那張薄紙立即破碎成一小撮冰屑。
沈明澈雖然放心不下,但終歸是識大體的人,盡管知曉此行兇險,卻沒有阻攔,隻是輕輕握了一下舒懷玉的手,“好,你盡管去,我為你護法。”
沈明澈明白,他所敬慕的小仙君不用别人婆婆媽媽地叮咛囑咐,他隻需相信她、支持她就夠了。
就當舒懷玉原地趺坐準備凝神入定時,沈明澈忽然叫住了她,“等等,以防萬一,給你上一道保險。”
“我用照君分一段你的記憶出來,若是心魔暴動要侵占你的識海,有這段單獨的記憶至少能保留一線清明。”他邊說邊将照君展開,另一隻手并指點在舒懷玉眉心。
舒懷玉問道:“我該怎麼做?”
“凝神,回想一段你最為深刻的記憶。”言至此處,沈明澈微妙地停頓了一瞬,又極快地掩飾過去,“……如果過去發生的事情于現在的你而言還有區别的話。”
“好,我試試。”
自從接受謝桓的傳承之後,過去發生的種種依舊曆曆在目,可那些或喜或悲的經曆中所承載的情感就像是被锉刀一點一點地磨去了,千瘡百孔被盡數填平,盛放的花田被整片鏟去,澄澈的心湖上映照出的影子祥和而平靜。
她思索了片刻,而後閉上雙眼。
絲絲縷縷的雪白絲線從舒懷玉眉心湧出,穿過照君的扇面,而後在她無名指上打了一個同心結。沈明澈注視着舒懷玉手指上的繩結,指腹輕柔地在上面摩挲而過,和舒懷玉因為常年練劍而滿是繭子的手不同,沈明澈的手指十分柔軟,明明沒做什麼,卻總令人生出一股他在故意撩撥的錯覺。
“我去了。”舒懷玉閉目凝神,元神随即從本體中飄出,而後倏地消失在虛空中。
沈明澈目送舒懷玉的元神離去,面容上的神色從方才故作的輕松逐漸變得凝重,他不禁攥緊了照君的扇柄,口中呢喃道:“師父啊,如果您在天有靈,便保佑她這一次吧。”
***
東境,滄海之上。
一個時辰前還碧色如洗的長空此時已被濃密的黑雲籠罩,波濤洶湧的海面上裂開一道數百丈寬的溝壑,濃稠的魔氣源源不斷地從深不見底的海溝中湧出,和十年之前在鏡湖幻境中見到的景象無比相似。
舒懷玉提着照君獨立于海天相接之處,纖細單薄的身形在水與天的夾縫中分外渺小,卻又莫名地醒目,就如渾濁的泥沙中混雜了一粒金子,雖然微小,卻不妨礙其熠熠生輝。
她合上雙眼細細回憶着甯晏清所教的劍法和其中或是自己悟出、或是謝桓傳授的心境,等她再度睜眼時,海面上湧起的洪波毫無征兆地靜止了一瞬,水珠“嘩啦”一聲倒流上天,随着她手中劍招變化而相互碰撞、交融,聚攏成一朵朵晶瑩透明的水花,而後安靜地重新落入海面——
第一式,落花無言。
随後——
空潭瀉春。
有容乃大。
萬取一收。
最後是,無欲則剛。
随着那股清淨、慈悲的劍意在遼闊的海面上蕩漾開來,漆黑海溝上方的空間肉眼可見地扭曲起來,一股混雜着大海鹹腥的草木味從中飄出——有海,也有山,那便是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