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魔的封印松動了。”幸而眼前所見都是周斐記憶在照君上的投影,否則就連舒懷玉也很難保證自己不受心魔的影響,“先找到周斐吧。”
這時,照君忽然泛起一陣白光,沈明澈展開扇面,發現上面多了一個箭頭——是周斐的神識在為他們指引方向。二人在周斐神識的引導下行至黑霧的源頭,那裡是一處空間裂縫,如一隻可怖的眼睛似地懸在空中,扇面上的箭頭指了指天上漆黑的狹縫,二人對視了一下,而後一同躍入其中。
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和外邊魔氣凝聚而成黑霧不同,這是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人在其中根本辨不出東南西北。舒懷玉環顧四周,下意識地去尋沈明澈,一隻手卻忽然從後面拽住了她的手腕,她身體猛地繃緊,在聞見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後又緩緩放松。
“我在。”
這裡實在太黑了,明明近在咫尺,卻根本看不見人影,沈明澈隻是在正常說話,那撲在耳廓上的潮濕吐息卻顯得格外暧昧,令舒懷玉不禁聯想到那些黑暗中的吻,或熱烈、或溫柔,皆是那人款款傾訴的衷腸。恍然間,仿佛有桃花在風中撲簌簌地落下,她心中無波的幽潭泛起淺淺的漣漪。
就在這時,照君再度發光,扇面上浮現出一個字——“下”。二人根據周斐的指引一路向下,仿佛在一缸漆黑的墨汁中不斷墜落,就當舒懷玉有些懷疑周斐是否帶錯了路時,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點金光——是一個銘文。
随着二人一路向前,金色銘文排列得愈加密集,組成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陣法,借着銘文發出的亮光,舒懷玉在陣法中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照君扇面上的字迹再次變幻,橫豎撇捺組成一個“我”字。
舒懷玉和沈明澈走近,發現那個人影果然是周斐,隻是這人此時周身黑氣缭繞,眼底湧動着不詳的血光。忽然間,周斐猛然拔出腰間佩劍刺向自己的手臂,殷紅的鮮血順着袖筒滴滴答答地流下,他渾濁的雙目短暫地恢複了清明。
他像是累極了,搖搖欲墜的身形晃動了幾下,而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然而,周斐并沒有直接暈過去或者停下來調息,他艱難地擡起冷汗密布的臉,用顫抖的手指輕輕撥動着地上的銘文。
周斐在破壞封印?然而這個想法在舒懷玉腦海中沒有停留多久便被否定了,比起破壞,周斐的舉動更像是将錯位的銘文恢複原狀,也就是說——他在試圖修補封印。不過,來自未來的二人自然知曉,周斐雖然是陣法上的天才,但他終是失敗了。
就當周斐近乎虛脫地向下一個銘文伸手時,封印之下的心魔似乎察覺到有人不知量力地螳臂當車,纏繞在周斐身上的黑霧頓時化為宛如實質般的鎖鍊将其緊緊束縛。漆黑的鎖鍊如毒蛇般勒緊他的脖頸,而後驟然鑽入心髒,周斐眼中僅剩的一丁點兒清明如同風中殘燭一般倏地熄滅了,就連眼白也被侵入識海的魔氣染成如墨的黑色。
周斐靜靜地從地上站起身來,嘴角被肌肉僵硬地扯動着上揚,宛如提線木偶般笑了,他帶着這副詭異瘆人的笑容,以驚人的速度向陣法的中心飛掠而去,舒懷玉和沈明澈緊随其後。
陣法大得出奇,他們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抵達陣眼所在,所有銘文彙聚之處端坐着一具瑩白如玉的骸骨,分明是一副骷髅,卻絲毫不令人覺得恐怖,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聖感。
“喲,咱們門派還真熱鬧,不僅有心魔還有白骨精。”沈明澈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那具骸骨,舒懷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制止此人接着欺師滅祖。
她心知肚明,那鎮物正是元初仙君,也就是歸墟初代掌門的靈骨。
隻見周斐緩緩擡手,濃郁的魔氣如爆發的山洪般向那具靈骨席卷而去——心魔試圖借周斐之手毀掉鎮物!
就當魔氣即将觸及靈骨時,周斐身軀猛地一滞,他極低地嘶吼一聲,聲音粗粝嘶啞宛如一根即将崩斷的琴弦,眼神在渾濁和清明之間反複變換。突然,鮮血倒灌進他的眼眶,兩行血淚倏地順着臉頰滑落,周斐的氣息驟然紊亂起來。
“他這是要自爆内府?”方才還端着一副看戲架勢的沈明澈此時也略微吃了一驚,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就當周斐内府中的靈力膨脹到極緻即将把他炸得灰飛煙滅時,一道附在他内府上的符咒被觸動了,符咒護住了周斐的内府和元神,保全了他的性命。
那靈力舒懷玉很熟悉——是謝桓留下的。
這時,地面上的陣法忽然震顫不休,絲絲縷縷的魔氣從銘文錯位處湧出,而後鋪天蓋地般湧入周斐體内,他的修為也随之暴漲,以駭人的速度從出竅一路飙升至去塵。周斐眼中的清明徹底消失了,就當他準備再度向元初仙君的靈骨下手時,地面上的陣法突然展開猛烈的反撲,金色的銘文光芒大盛,首尾相連如長矛般向周斐刺去。
銘文刺穿周斐的胸膛,更多的黑氣卻從他胸口的空洞中湧出,如同箭镞一樣朝陣眼處的靈骨疾射而去。陣法中的銘文瞬間從地面躍起築成層層疊疊的金色屏障,漆黑的箭镞每穿透一道結界便淡上幾分,當最後的屏障破碎時,箭镞威力已然小了許多,卻仍然直挺挺地刺中靈骨的面門,伴随着“咔嚓”一聲脆響,兩枚瑩白的牙齒自破裂的面骨上脫落。
切實感受到威脅的陣法驟然爆發出一陣耀眼光芒,無數銘文交織旋轉形成一隻巨手,直接将他推飛出去。就當周斐準備醞釀下一擊時,他忽然停住了——因為被心魔侵占識海,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掌管封印之人正在返回歸墟。
謝桓要來了。
周斐,或者說是被心魔侵占識海的周斐衡量片刻,随即用魔氣卷起那兩顆從元初仙君靈骨上脫落的牙齒,化為一團黑霧從空間裂縫處飄走了。
與此同時,呈放着歸墟門人魂燈的祠堂中,屬于周斐的那一盞永遠地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