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第七張縮地千裡符在染血的指間化為灰燼,舒懷玉的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再度出現時她竟連劍都禦不穩,直接一頭從天上栽下去,連帶着懷裡揣着的青蛇都被甩飛出去老遠。
舒懷玉忍着肺腑劇痛,顫抖着用手臂從地上撐起身體,還未站起便偏頭嘔出一大口血來。縮地千裡符按常理不能連用,一是因為靈力消耗很大,二是極傷身體,如今情急之下能不能活命都是一回事,她根本顧不上這些,一用就是七張。
她顫顫巍巍地将手伸向師姐的儲物戒,卻發現裡邊的靈石已經被自己用空了,她在心中自嘲道:師姐,抱歉啊,我是個敗家玩意。
舒懷玉接着從師兄的儲物戒裡摸了一大把靈石,直接在手中捏碎,其中蘊含的靈氣倏地湧入經脈,但她慘白的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再度嗆咳出一口血——靈石中的靈氣過于強橫,一般要先煉制成丹藥再服用,否則容易損傷經脈,甚至留下後症。
三個人所攜帶的靈丹早就用完了,舒懷玉緊攥着靈石碎屑在原地僵了片刻,方才緩過大量靈力沖擊經脈的痛楚,她也懶得細看自己的經脈現在是個什麼鬼樣子,感受到内府再次被靈力充盈,便胡亂在衣服上蹭去手上血液和靈石粉末攪合成的漿糊,拄着赤霄劍咬咬牙站起來去撿那條被甩飛的蛇。
可她剛一摸到劍身就蓦地僵住了,保持着拿劍的姿勢一動不動。
甯晏清的氣息不知何時從劍上完全消失了,赤霄從今往後不再是誰的本命劍,雖然依舊是把稀世名劍,但終歸不過一塊冷鐵罷了。
舒懷玉沉默了一會兒,理智讓她機械地站起來,對,她還有事要做,追兵還不知擺沒擺脫,她還要送信去昆侖。
替師父送信去昆侖。
替師父送信去昆侖。
她腦子裡就剩下這一個念頭,仿佛魔怔了。
許是剛剛那一下摔得太狠,又或是藥效已過,柳青青迷迷糊糊地從地上盤起來,茫然地問道:“這是哪啊?”
舒懷玉用皲裂的手指一把将這蛇抓起來,啞着嗓子道:“中州與西境的交界處。”
“西境?!”方才還暈頭轉向的柳青青瞬間化為人身從地上彈起來,“我要回去找我爺爺!”
柳青青還是條蛇崽子的時候父母意外身亡,由爺爺一個人拉扯長大,全族上下也隻有這個爺爺能管得住她。
一個人的天崩地裂其實很簡單,方才一路逃命,舒懷玉隻得強行将激蕩的心緒壓下,柳青青的話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諸多悲苦、悔恨、自責宛如洪水決堤,頃刻間便将她吞沒。
柳青青還沒等站穩便被一下子按到地上,後腦“咚”地一聲猛然撞地,胸口被人用膝蓋壓住,冰冷的劍鞘死死抵在喉嚨,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咳……咳,舒懷玉你他娘的瘋了嗎?!”柳青青拼命掙紮卻被舒懷玉牢牢制住。
舒懷玉沖着她的耳朵聲嘶力竭地吼道:“我看你才瘋了!”
“你他娘的放開!我要回去找我爺……咳、咳。”柳青青後半句話還沒出口便被舒懷玉勒得發不出聲音。
“我不想去找我師父、師兄和師姐嗎!”
“我管不了他們我還管不了你嗎!咳、咳……”
舒懷玉剛吼完那兩句話,身形忽然一頓,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一聲比一聲大,像是要将五髒六腑盡數嘔出來一樣。
柳青青驚駭地盯着那從指縫中不斷溢出的粘稠血液,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一腔氣焰嘩地一下被澆滅。她呆呆地仰頭注視着舒懷玉,這才發現那人身上滿是皮開肉綻的撕裂傷,幾乎找不到一個完好的地方,宛如一個從血池裡拎出來的人。
她們在哪來着?
西境?柳青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舒懷玉是一口氣用了多少縮地千裡符啊。她有妖獸之軀,身體比人類修士強悍很多,因而沒什麼感覺,而舒懷玉……
她甚至不敢細想那明面上的瘡痍遍布下還有多少暗傷。
柳青青無措地看着舒懷玉血絲遍布的眼睛,那眼底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神色堪稱血腥。她見舒懷玉嘔完血後雙眼空洞一聲不吭地枯坐在原地,又想到對方的倔強脾氣,心裡忽然擔心這人走火入魔。
柳青青一邊記挂着爺爺的安危,剛剛又分出一半心來心疼舒懷玉,現在又怕她一念之差走火入魔,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紛至沓來。她雖活得比舒懷玉久,但心智其實還是個小屁孩,嘴跟魚似的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忽然間,柳青青眼前模糊了,她含混不清地發出一聲崩潰的嗚//咽:“對不起……懷玉對不起……我就是,就是想我爺爺……我想回去找我爺爺……”
“你、你要好好的……别這樣……”
“我……我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柳青青閉着眼小聲啜泣,都不敢哭大聲了,生怕刺激到面前這個精神極不穩定的人。這時,她臉頰上忽然一陣癢酥酥的,她猛地睜眼,發現舒懷玉沾着血污的墨發滑落到她的臉側。
接着,一陣溫熱的吐息撲到耳廓。
“别害怕。”
“有我在,别害怕。”
别害怕。柳青青再也憋不住,“哇”地一聲摟住舒懷玉的腰身大哭起來,像兩隻失去巢穴的小獸,互相依偎着取暖。
“回家……”
“懷玉,你說什麼?”
“師父不在了,但歸墟不一定出事,你爺爺也說不定還好好的。”
“總有一天,我們要回家……”
語氣極度疲憊,卻異常堅定。
當時,舒懷玉完全是靠一口氣吊着,至于後來是怎麼在昆山腳下遇到陸濯明,又去玉珠峰見到顧盈然,乃至閣主大人親自出手将半隻腳邁上奈何橋的她撈回來……種種細節已經記不太清了。
唯獨清楚地記得,當顧盈然沉默地将甯晏清讓送的那封信給她看時,那張她自以為師父寫了無比重要訊息的薄紙,其實隻是一封托孤之信。隻是那信中交代的三人,如今隻剩下她一個。
那一夜,她終于流幹了所有淚,之後便不再哭了。
淡紅色的氣泡沉沉浮浮,被其困住的修士身陷無邊夢境,幻境中舒懷玉眼前的景物倏地變了,從飛雪連天的昆侖劍閣,又回到了茫茫滄海之上。
這……難不成還要反複鞭//屍?
舒懷玉心裡正疑惑,卻猛然在頭頂的滾滾雷雲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相隔很遠,但修士的目力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人的相貌——
是師父!
舒懷玉瞬間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她的視角,當年離開東境時,她根本沒見到師父。那自己這會兒是上了誰的身?
她視野受限看不見這人的臉,隻能從衣着大概辨認出這是個男人的身體。難不成是沈明澈?舒懷玉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歸墟出事的時候距離六大門派北上除魔沒過幾年光景,以沈明澈那時的身體狀況根本來不了這裡。
那會是誰,六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