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澈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後伸了個懶腰緩緩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将被冷汗浸透的衣服脫下,用軟巾擦了擦身,換了套幹淨衣袍。他從儲物戒裡拿出一面鏡子左照照右照照,覺得自己除了有點黑眼圈外還是風流倜傥、俊美無雙,遂放心地點了點頭将鏡子收好。
就那紅什麼什麼話本裡不是說“病若西子勝三分”嘛,他沈明澈就算略有憔悴也還是極好看的。
确保自己形象依然良好後,沈公子心滿意足地用髒衣服将染血的茶壺一卷,翻窗出去将其“毀屍滅迹”。“罪證”一銷,他便大搖大擺地從後門溜達回來,不料剛一進院裡卻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舒懷玉。
沈明澈心虛得很,但舒懷玉已經看見了他,隻能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舒懷玉正在練劍,她餘光瞥見沈明澈鬼鬼祟祟地從後門溜進來,不知剛剛幹了什麼虧心事。她全當旁邊沒人,将全部心神投入手中的赤霄劍上,她所演練的不是任何一套劍法,僅是些極為基礎的動作,但每揮一次劍都傾注全力。甯晏清常說“千裡之行始于足下”,若連基礎招式都做不好,劍法不過是空中樓閣。
沈明澈似是站累了,幹脆尋了個幹淨台階坐下,手肘撐着膝蓋托腮支頤,津津有味地看着她重複那枯燥的一招一式。
九千九百九十九。
一萬。
舒懷玉挽了個幹脆利落的劍花,收劍——今日功課畢。晶瑩汗珠順着她臉頰滾落,下墜時凝成一粒細小的冰晶,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幾不可察的細響。她将耳邊一縷墨發撩到耳後,随手掐了個淨身訣将身上汗水弄幹淨,擡頭用手微微遮眼看天,估摸着已至辰時。
舒懷玉視線望旁邊一掃,發現沈明澈還坐在那,她練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習劍者本人自能從那千錘百煉中有所體會,可在旁人看來那些動作就是單調無聊毫無觀賞意義,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看的。
晨光在舒懷玉身上鍍了一圈淡淡金邊,将那還未完全收攏好的鋒銳之氣柔和下來,顯得既不柔弱,又不咄咄逼人。沈明澈眉眼舒展開來,唇角一勾笑,“仙君早啊。”
舒懷玉走過來瞧見沈明澈眼睑下方淡淡的烏青,随口問道:“沒睡?”
沈明澈眼底笑意更濃了,他挑了下眉,“仙君可是在關心我?”
舒懷玉嘴角一抽轉身就走,她發現但凡自己對這人稍微好聲好氣一些,他就能當場表演一個“蹬鼻子上臉”。
“這裡床不舒服,我睡不着。”沈明澈站起身來拍拍衣服連忙跟上,“仙君,吃早點了沒?一起呗。”
“我可以辟谷。”舒懷玉淡淡回道。
于是沈公子祭出了他那一套歪理,隻聽他苦口婆心勸道:“哎呀,不吃早點怎麼行呢?你看你,空腹運動容易得胃病,小小年紀要注意養生,來來來,走走走,吃吃吃。”
沈孔雀的鳥嘴嘚啵得舒懷玉不勝其煩,隻得黑着一張臉跟他出了客棧,以防此人一路上痛陳不吃早點危害一百條來殘害她的耳朵。沈明澈似是很喜歡逛這些大街小巷,七彎八拐帶舒懷玉鑽進了一間糕點鋪子。
舒懷玉自認為是個山上長大的野丫頭,不常流連市井,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孤陋寡聞,活了快百年愣是沒見過大清早吃點心來養生的。
“這個,這個,嗯……還有這個,各來兩份。”
沈明澈跟點卯似的買了一堆點心,店家将糕點包好遞過來時他正欲去拿,舒懷玉卻先他一步接過了紙包。
沈明澈愣了一下,随後恍然大悟般撲哧笑出了聲,“小仙君,你不必這樣防我,我肯定不會給你下毒下藥的。”
“雙鏡蠱。”鑒于此人前科累累,舒懷玉覺得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斷然不可輕信。
沈明澈很乖地雙手合十誠懇看着她,“仙君,這件事我有苦衷嘛,我保證以後絕不坑你。”
舒懷玉置若罔聞,冷冷地将兩個紙包之一遞給沈明澈。沈公子伸手去接時,舒懷玉瞧見他雙手指節上有好些個泛紅的牙印,心中頗為驚奇——沒見過哪個養生的大半夜不睡覺去攆貓逗狗被啃得滿手是傷。
沈明澈順着舒懷玉的視線掃了下自己手上的咬痕,心虛地敷衍道:“狗啃的,狗啃的,不打緊。”
不惜自诩為犬的沈公子讪讪地笑了笑,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從紙包裡拈起一塊荷花酥塞進嘴裡大嚼特嚼,将腮幫子撐得鼓鼓的。
舒懷玉聞着紙包裡各式點心甜膩的香氣,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快吃快吃,這個桃酥也好吃。”沈明澈已将荷花酥咽下肚,又叼了一塊桃酥。
舒懷玉目光在紙包裡掃視一圈,挑了一個看起來殺傷力最小的綠豆糕,在沈明澈期待的目光中輕輕咬了一口,然後——
差點嘔出來。
她不明白,這種甜得要把人送走的東西沈明澈是怎麼大快朵頤的。
非人哉!非人哉!
舒懷玉對節約糧食有着很深的執念,她面無表情地将手裡的紙包遞給沈明澈,既然他愛吃,就請他多吃點,吃死他算了!
“哦,仙君不喜甜食啊,可惜可惜。”沈明澈來者不拒,把舒懷玉那包裡的豌豆黃撿出來往嘴裡塞。
看着沈明澈忙得不停的嘴,舒懷玉差點氣笑了,她甚至有些懷疑沈公子是為了報那劍氣之仇而故意捉弄她。但若真是如此,這人簡直幼稚得有點……
有點那個。
此想法一出,舒懷玉首先給自己惡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此人可憎、可惡、可怕,唯獨不可能可愛!于是,她将這股怨氣轉化為冰冷的眼神,以此無聲催促沈明澈快吃,沈公子頗會察言觀色,風卷殘雲般将兩包點心消滅,又買了一碗杏皮水以防自己噎着。
随後,啟程去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