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星華宗主的弟子?”秦钰的聲音冷得要結出冰碴。
沈明澈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你們既屠我滿門,在點蒼山又為何幫我?”
“她與星華宗無關,救你不過是許諾了你師兄。”沈明澈停頓了一下,“而我是……遵循師尊的遺願罷了。”
秦钰瞳孔猛地一縮,反射般脫口而出道:“你胡說!”
沈明澈卻依然神情嚴肅地注視着他,“我師尊并非外人想象的那樣。六門滅星華宗之事并非表面那般簡單,這些年我也在追查原因。”
秦钰聞言突然大笑起來,“你莫不是要說他滅我滿門還有什麼難言之隐不成!生殺予奪,生殺予奪……哈哈……”
沈明澈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指尖泛起星星點點的白芒,秦钰目光一凜,玉杵驟然握于掌中,擡手便沖沈明澈面門搗去。他追查星華宗多年未果,沈明澈是他尋到的唯一線索,他就是死也要将其留下。
沈明澈并未拿出碧落,玉杵破空而來的勁風将他墨發倏地向後揚起,電光石火間,一道雪亮劍光憑空乍現,驟然将他們分開。淩厲冷冽的劍氣将兩人逼得各自退後了十餘步,煙塵散盡後一纖細身影橫劍于前将秦钰擋在身後。
那人正是舒懷玉。
舒懷玉方才根本沒有離開,她在點蒼山見秦钰神色古怪心中便有所懷疑,而方才沈明澈假借更衣之由将她支開必是要有所動作。她方才擋住秦钰的玉杵并不是因血誓要護沈明澈,而是此人心思過于機巧,她有凝神後期的修為都陰溝翻船,更何況是秦钰,将他們分開反而更安全。
“放他走。”舒懷玉冷聲道。
“我沒說不放他走……”沈明澈話音未落卻突然身形一頓,一股寒涼至極的冷意由内抵住了他的喉嚨,與此同時,一個血色紋樣驟然顯現,首尾相接環在舒懷玉雪白的脖頸上,宛如一條随時要咬斷她喉嚨的毒蛇——
是血誓。
方才那一瞬間,舒懷玉趁其不備将一道極寒劍氣打入他體内,沈明澈似乎是笃定有血誓在她不敢輕舉妄動,竟沒有對她設防。劍氣由劍意所發,與靈力無關,即便被束縛了靈力,她也可以取沈明澈性命。
沈明澈瞳孔微顫——
他從那道劍氣真切感受到,舒懷玉是真的想殺了他,不留分毫餘地。沈明澈垂下眼簾,将眸中複雜情緒盡數掩于眼底,再一擡頭,那對漆黑墨瞳中又是一副難以捉摸的深不可測。
舒懷玉正欲開口,卻聽身後“噗通”一聲,她猛然轉身卻見秦钰毫無征兆地倒在地上。她蹙眉探了下他的脈,發現并無異常——
和那兩名值守禁庫的點蒼山弟子一樣。
“别探了,是「斷魂散」,行人欲斷魂,聞了就斷片兒,可消除記憶。他都把我身份戳穿了,我總不能放着他在外邊引六門來殺我吧。”沈明澈踱着步子走來,言語間理直氣壯,“你放心,斷魂散于人體無害,他睡上一個時辰便醒了。”
不知是被那道極寒劍氣逼的還是怎樣,沈明澈的臉色好像又變差了幾分,宛如一個白描在紙上的人。
舒懷玉的目光由秦钰轉向沈明澈,漂亮的桃花眸裡不帶絲毫感情,“把血誓和蠱術解開,我便将劍氣收回。”
“血誓已成,不達條件無法解開,這點你也知道吧。”沈明澈攤了攤手,一副訛上人的架勢,“況且仙君神通廣大殺伐果斷,現在解了雙鏡蠱我還有命在嗎?”
“沈明澈。”這是舒懷玉第一次叫他名字,“我平生最恨束縛。”
她打小便是一副“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倔脾氣,不光是血誓,沈明澈那雙鏡蠱也過于詭異,與其受制于來路不明之人,她甯願冒險放手一搏。她連玉珠峰錐心刺骨的極寒之氣都能忍受五十年并将之煉化于靈力之中,又怎會怕血誓的反噬?
舒懷玉不動聲色地控制着那道劍氣一點點逼近,在沈明澈脖頸上勒出一條血痕,随時可以将他腦袋削飛,血誓如一條癫狂的毒蛇,一邊閃着不詳紅光,一邊繞着她纖細的脖頸瘋狂轉圈。她感覺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全身經脈如同被無數細細密密的小針紮了一般,痛徹心扉。
但舒懷玉極能忍痛,她舌尖死死抵住牙關,絲絲縷縷的鮮紅從嘴角不斷溢出,沿着雪白的下颌淌下,與脖頸上的血誓交融,又滑落至衣襟裡。她神情仍泰然自若,眼眸沉靜如水,就連羽睫都未曾顫上一下,仿佛噬骨之痛并不存在。
沈明澈像是被她這副魚死網破的架勢吓怕了,對峙了一會兒後,他讓步了,“仙君,要不我們各退一步。血誓我們隻拟了第一條,那這第二條便為‘不得洩露我的真實身份’,第三條則為‘血誓生效期間隻能使用一次雙鏡蠱’。你若不放心大可将劍氣留在我體内,你看如何?”
他見舒懷玉不說話,又補充道:“仙君,你好歹給我留一次保命的機會吧,我很惜命的。”
舒懷玉沉吟半響,沈明澈既為星華宗之人,又同在追查五十年前的舊事,勉強算是有共同敵人,當年之事錯綜複雜牽扯太多,而沈明澈一定知道些什麼。思至此處,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心念一動,那架在沈明澈脖子上的劍氣悄無聲息地沒入他體内。
“好,依你。”
極寒劍氣從沈明澈命門移開的同時,一直閃個不停的血誓終于消停下來,收攏成一條血線,又團聚在她鎖骨下方凝成一顆鮮紅的小痣。全身錐心刺骨的疼痛随之消退,舒懷玉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又極快地站穩,不肯将一絲一毫的脆弱示于旁人面前。
沈明澈變臉如翻書,見舒懷玉妥協,立即笑嘻嘻道:“那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言罷,他走到秦钰身邊,伸手在對方身上摸了一陣,娴熟地拿出他的傳訊法器給東隅學宮弟子傳了個令。
做完一切後,他振振有詞道:“不是我不想幫人幫到底,隻是眼下實在不好收場,隻能出此下策,委屈秦兄在荒郊野嶺睡上一會兒了。”
舒懷玉低頭看了眼秦钰,此人即使被沈明澈強行弄暈也睡不安穩,眉頭緊皺不知夢見了什麼。她忽然無端發問:“你當真不知玉瓊樓滅門的緣由?”
沈明澈本已轉身要走,聞言身形蓦地一滞,他的背影如同風中零落的樹葉,明明在融融春日裡,卻透着一股寂寥蕭索,一時間竟讓舒懷玉生出一股他很脆弱之感,那些沒臉沒皮與插科打诨仿佛隻是此人一張粗陋的假面。
一戳就破。
舒懷玉忽然不想繼續問了。
“無事,走吧。”她聽見自己說。
隻見沈明澈走了幾步突然轉身,道:“對了,咱們還是把衣服先換了吧。仙君,麻煩你給我落個屏障呗。”
舒懷玉:“……”
她就不該對此人抱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沉默中,兩道靈力屏障一近一遠落下。
遠處的屏障内,衣料摩擦聲中,舒懷玉忽然想到什麼,手中動作一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嘴唇微動,說出了兩個無聲的字——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