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繞開點蒼山弟子的搜捕從禁庫離開時,外邊的混戰不但沒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附近亭台樓閣剛剛還完好無損,這一會兒功夫便被靈力沖擊碾成了齑粉。灼熱的靈氣夾雜着絲絲縷縷的幽藍雷紋橫行肆虐,許多凡人和小修士被困在其中不知所措。
舒懷玉在混亂的人群中找了一圈,并沒看見昆侖劍閣的弟子,許是剛剛陸濯明已經護着他們逃出去了。
這時,一聲響徹九霄的鳥鳴劃破天際,尖嘯聲穿雲裂石直刺耳膜,許多人直接膝蓋一軟狼狽跪在地上。
舒懷玉猛地擡頭向聲音來源望去,翻滾的濃雲将天幕壓得很低,一隻通體流光溢彩的巨鳥展翅盤旋,絢麗羽毛上閃爍着奪目電光,仿佛是陰沉的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巨鳥目有重瞳,周身火焰缭繞,一振翅膀便引動隆隆雷響。
《拾遺記》有言:“有鳥名「重明」,雙睛在目,鳴似鳳,時解落鳥羽,可化雷火。”
大妖長離的真身便是重明鳥。
九霄之上,與那巨鳥對峙的人正是榮霭,在巨鳥的襯托下,他身形渺小得好似滄海一粟,君子覃與雷光烈焰糾纏在一起,隻偶爾一兩道砸落的靈力餘波便能将大地撕扯出猙獰的溝壑。
“數百年前,重明一族因被觊觎雙目而遭修士圍剿,長離許是世間最後一隻重明鳥了。”
沈明澈不知何時站到了舒懷玉旁邊,他沒有靈力護體,卻沒受那鳥鳴聲影響,危機重重之中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舒懷玉自動往旁邊挪了一步跟沈明澈保持距離——
她怕自己忍不住想砍死他。
而沈公子好像絲毫沒有被“砍死”的危機感,他轉頭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舒懷玉沒有回答他,隻是默默握緊了手中的赤霄劍,周身靈力飛速運轉,那劍刃被靈力所激,閃過一抹霜雪寒芒。那些大能們打上天她也管不着,把點蒼山掀了最好,可她比這些凡人和小修士們強,得保他們,若是她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甯晏清那幾十年的傳道授業怕是都教到狗肚子裡去了。
沈明澈漫不經心地道:“那一起去呗。”
舒懷玉聞言一愣,她本以為沈明澈會嫌麻煩而用血誓阻攔,她轉過頭正好迎上沈公子的視線,對方正一臉無辜地歪着腦袋。
“你不是想去幫他們嗎?獨木不成林,行俠仗義搭個伴嘛。”沈明澈碧落出鞘,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其語氣正義凜然,讓舒懷玉有種方才使陰謀詭計的人不是他的錯覺。
舒懷玉不禁懷疑,沈公子的神識是不是有點分裂。
看來此人不僅居心叵測,而且的确還有腦疾。
不過沈明澈既然沒有阻攔,舒懷玉也懶得和他廢話,手中長劍鋒芒一轉,西嶺千秋的劍意和極寒靈力一起橫掃而出,劍氣所過之處宛如落了一場大雪,為被燒得焦頭爛額的人們蕩開一條生路。
“快走!”
不用舒懷玉多言,那些劫後餘生的人立即沿着她劍氣掃過的方向狂奔起來。沈明澈說要幫忙竟也不是隻動動嘴皮子,碧落劍在他手中快若閃電,轉瞬間便将數隻撲過來的鳥妖串成了串。
别人都在忙着逃命九死一生,就沈公子缺心眼似地把“鳥肉串”往舒懷玉眼前一遞,恬不知恥地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外焦裡嫩,真香!”
舒懷玉端着一副面無表情的漠然,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内心卻在瘋狂腹诽——
他有大病不要理他,他有大病不要理他……
而就當沈公子正琢磨是撒點椒鹽還是孜然好時,尖利鳥鳴再度遊響停雲,這道尖嘯比方才任何一聲都要天震地駭,其中怒意如決堤洪水般翻湧而出,許多人直接被震得口吐鮮血。
饒是以舒懷玉的修為也被這鳥鳴聲激得胸中一陣惡心,她擡頭一看,隻見長離身上流光溢彩的羽毛如箭雨般直射而下,衆多點蒼山弟子與倒黴路人被羽毛直挺挺地釘在地上,瞬間被烈火和雷光吞噬。
長離此時估計已經殺瘋了,就連敵我也不太顧及,被那鳥羽釘在地上的還有不少鳥妖屍體。
耳邊凄厲慘叫聲此起彼伏,舒懷玉就算是再厲害也沒有三頭六臂,隻能盡量去護離自己近的人。她手中長劍陡然自下而上劃出一道優美圓弧,一層靈力屏障自劍光所及之處延展開來,暫時擋住漫天羽箭。
“這邊走!”就當舒懷玉話音剛落,一個灰袍修士無頭蒼蠅似地撞了過來,她周身靈力本能地驟然凝成一道屏障,将那修士彈飛出去老遠。
灰袍修士被撞飛後依然契而不舍地往回跑,如果舒懷玉内心有一座火山,此刻怕是要噴發了,她深吸一口氣拽住那人衣服後領将他拖了回來,想不明白這人是真的不辨東西南北還是要上趕子送死。
“還請道友放開,我師弟還在裡邊!”
舒懷玉聞言一愣,松開了那人衣領。她平時拎從筠拎得過于順手,此時放手後才發現,自己方才拎着的是一名身量比自己高大許多的青年,當下也忍不住有些尴尬。她定睛一看,卻發現此人頗為面熟。
那青年本是文雅的相貌,卻不知為何一副煙熏火燎的模樣,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就連發梢都被烤得焦黑,眼圈不知是尋人心切還是被煙火熏得有些微微發紅。
看見此人一身狼狽卻仍不要命般往裡沖,有那麼一瞬間,舒懷玉依稀窺見了自己的影子,于那場對她而言的天崩地裂之中。
一把五十年前刺出的冷鐵如今貫穿心髒,舒懷玉一時間竟沒掩飾好自己的表情,七情六欲不上臉的假面霎那間碎了個稀爛,她張了張嘴,愣是沒發出聲音。
但失神隻是片刻,舒懷玉想起來了,這人就是在山門前被從筠打偏的雷丹炸得“印堂發黑”的仁兄。
真是冤家路窄,她頓時有些心虛。
“多謝道友!”
那灰袍人還要往回跑,卻聽舒懷玉道:“你師弟叫什麼,可有特征?”
那人愣了一下道:“秦、秦钰……”
“我替你找,你出去。”舒懷玉因當年之事對東隅學宮的人沒什麼好印象,但冤有頭債有主,她也犯不上遷怒于尋常弟子。
也許是從筠平時喊她“姐”喊得太順口,以至于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為這便宜弟捅的簍子擦屁股。
又或許是她如今隻能抱憾終生,此情此景瞎貓碰上死耗子般戳中了她心中所剩不多的柔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