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并不是我一個人完成的,”蘇瑞強調,“你的判斷有誤,我們犧牲了很多人。”
空氣中隆隆作響,隻剩下循環新風和般若的機械女聲,任由加濕器釋放遮蓋空間的白色高頂以及霧氣蒙蒙的燈光。
牆面上的攝像頭們動了動,發出嗡嗡的聲音,統一對準了蘇瑞。
在這個被數據和芯片壟斷的超智能時代,人們已然信服來自系統的任何數據。
當然,人們也依賴來自系統的數據。
有關蘇瑞表情、動作、提問、思想的模拟和運算程序在這一刻出現在所有一級委員會的桌面上。
“你知道的,我無法誘導你、欺騙你亦或是構陷你,我隻是群體聲音的傳導者。他們都相信你是未來的新聖者。”
那一刻,蘇瑞鼓起勇氣勇敢地和般若對峙。
“我拒絕成為新聖者,我不認同一級職員委員會設置的計劃。人類基因是平等的,隻可以被優化,不能夠被篩選。”蘇瑞抿了抿唇,定有力地拒絕了對方。
“你的父親是新聖者計劃的重要推進者。”
般若的話鑽進了蘇瑞的大腦,“你是我們最重要的觀測對象——”就像是一條細小的蛇鑽進了她的心裡。
“觀測對象——”蘇瑞已經快忍不住了,她感覺自己的内心就像是火山爆發前溫柔湧動的黑色石灰水,血液在大腦轟隆作響,刺激着自己的太陽穴和心髒。
般若的語言和無數的攝像頭,來自幕後無數雙冰冷的眼睛和探究的本意就像是無形的不懷好意,這些壓力包裹着蘇瑞,好像壓迫着她必須學習成績位列第一、必須工作一絲不苟、必須工作在危險一線。
這樣,她才是大家期望的蘇瑞,大家渴望的蘇瑞。
“是啊!你們夠了嗎!我的父親死在了他引以為傲的實驗室裡!我的母親死在了父親的死訊下!現在是墨禾死在了無數的生命輪回裡!你們還要打着維護世界安全的名義從我的身邊奪走多少人才可以罷休!”
麥克風的巨大罩子隔離了蘇瑞的痛苦矛盾,她直接雙手按在對方的玻璃罩上——當然這是十分不禮貌地行為。
“你們還想要我怎麼樣!”蘇瑞用力地捶打着玻璃罩,仰起頭對着牆面上每一個對着的自己的攝像頭,終于忍不住這樣令人窒息地氣氛。
她用忽視、用善意、用包容接受忍耐着對方的審判,發現這樣的審判隻會随着你的退讓而變本加厲。
她真的受夠了,滿腔的痛苦無人訴說,痛失雙親暫且不提,如今自己竟然被一群人觀測着長大,這種滋味令人難受的緊。
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被“觀測”,被“監督”,被“調查”,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篇合格的文章,等待着一個一個答辯老師給自己蓋上合格的章。
又或者是一隻肥胖待宰的白豬,等待着質檢員一個一個的敲章。
蘇瑞苦笑一聲,自己和豬的區别又在哪裡呢?
“砰砰砰——”門口在吵鬧,墨禾覺得不對勁,正在用力敲了敲門。
年紀輕輕就任職研究所組長,第一次升職就接受般若的會面,研發出治理炸魚的方法。
緩解非人類關系,切斷晶石與人類基因的融合,清理月山,帶回沉岸初代戰士。
這對任何人來說,僅僅隻得到其中一個稱贊就羨煞旁人,何況集中這麼多優秀的條件在自身,蘇瑞本身就成為了大家的中心。
每個重要部門都在等待她的成長、跟蹤她的發展、評估她的合格性。
對普通人來說每一個值得說一輩子的特點,對她來說不過是尋常的實力,正常的要求。
沉岸的很多一級職員都處理過與她相關的各種案例和問題,她已經成為一級職員中無形有公開的秘密。
“那位新聖者。”他們是這樣竊竊私語的揶揄她的。
“抱歉,蘇瑞,”般若的聲音無可抗拒,給的理由也無可抗拒,“但是,隻有你有可能拯救剩下的人,你要放棄這個機會嗎?”
蘇瑞脫了力,順着玻璃滑下來,随後擦幹眼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她不想背上這麼沉痛的目标,她想像那些女孩一樣快樂的笑着,也會因為花開而微笑,會因為蜜糖而興奮。
隻是如果這個時候她不做了,那麼這一切長達二十年的布局就都結束了,他們需要重新再花一個二十年尋找下一個優秀的基因,當然,蘇瑞一直覺得般若在偷偷找新的替代者。
隻不過,永遠沒有比蘇瑞更加優秀的基因了。
她閉上眼,這一天還是來了。
白色的燈光散漫的照射着蘇瑞周圍,一切都顯得更加寂靜,大家都在等待一個最終、看似絕對會同意但是仍然因為眼前人的情緒而停下的項目。
他們的眼睛透過攝像頭,如同隼鷹似的盯着獵物,彼此大氣也不敢喘,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一個不太明朗的結果。
“不,我同意成為新聖者。”
“非常感謝您的合作,基于新聖者協議,我将完善你,蘇瑞。”般若離開玻璃罩來到蘇瑞身邊,輕輕擡起手試圖觸摸蘇瑞的臉頰,一隻小小幾乎不可見的小蜘蛛從它的手上爬出來,順着她僵硬難以動彈的臉頰爬入眼睛内。
隻是幾秒,複雜的記憶如同紛亂的蛛絲纏繞進蘇瑞的大腦。
“确認一遍,你知道自己父親的反叛行為嗎?”
“你弄壞了我的兔子。”
“我要父親母親回來!我要找到兇手!我要我們一直在一起!”
“母親!醒過來!”
4940的記憶如同泡騰片進入白開水一樣掀起熱鬧喧嚣的氣泡,在平靜的大腦展開了一場探入腦核的地震。
呆頭呆腦的鋼鐵人,語言智障的保姆,到後期乖巧憨憨的圓頭,以及最後冷淡高智的墨禾。
都是4940的變化形态。
蘇瑞抽搐了幾秒鐘,大腦的畫面停留在最後空曠街道,日光熹微的清晨,散落的塵土覆蓋着面具,污染指數極高。
自己卻摘下了面具,輕輕低吻面前沉睡的墨禾。
小蜘蛛破壞了限制蘇瑞大腦的芯片,釋放了她所有的大腦神經束,巨大的感知沖突模糊了她的身體。
她對世界的感受開始放大精準,各類數據面闆的行動宛如大腦估算好的一樣運行前進。
軌迹,她的大腦洞悉所有事情發展軌迹,這種壓迫感讓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後來蘇瑞才明白,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裡,自己隻是一塊砧闆上的豬肉,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們期待的所謂的神迹。
空氣中還是嗚嗚作響的新風循環,面前依舊是巨大的般若矗立在玻璃罩内,牆面上還是墨禾一段一段的死亡視頻。
但蘇瑞能夠體會到所有的世界又不一樣了,她可以感知到新風循環所用的電機頻率、風扇速度、氣流方向,她可以理解般若的計算方式、思維目的,她也可以明白身後墨禾的底層邏輯。
“我想,墨禾等待的蘇瑞已經回來了,是嗎?”般若使用一種古老的喉嚨發出的語音語調問道,“新聖者?”
蘇瑞笑了笑,目光變得冰冷淡漠起來,低聲也用這種艱澀的語調回複:“你看上去差勁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