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被情同手足的兄弟背叛,他瘋了。
沙漏滴滴答答,嬴政粗重的呼吸漸漸平息,看着一片狼藉的大殿,他起身一個趔趄,蓋聶上前一步扶住他。
嬴政對他擺擺手,他滄桑的聲音說:“就這樣吧。”
他獨自一人,一步一步的走出大殿,月光下拉長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無言的清冷落寞寂寥。
蓋聶遠遠的跟随着,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成為君王的代價--孤家寡人。
蓋聶第一次見到公子扶蘇,也是他見過的嬴政最溫柔的時刻。
嬴政一手輕柔且生疏的抱着幾個月大的嬰兒,一手拿着案桌上的公文:“不要鬧,我念給你聽。”
蓋聶:“......”即使他沒喲孩子,他也知道世間大概除了他的大王,找不出第二個父親這樣哄孩子。
不知是不是覺察到了蓋聶的無奈,嬴政頭都沒有擡一下,将手中的公文往桌上一放:“等扶蘇長大了,難道就不批閱公文了,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耳濡目染!”
蓋聶看了看如今隻能哭鬧的公子扶蘇,他着實不太懂。
嬴政顯然沒有打算放過蓋聶,繼續補刀道:“都沒孩子,自然是不懂的。”
蓋聶的嘴巴動了動,對于這位大王,在他幼稚的時候,萬萬不能回嘴,否則死的很慘。
但嬴政顯然也沒有打住的意思,繼續說道:“都沒成親,哪會有孩子?”
蓋聶大概也忍不住了:“大王.......”
嬴政斜眼戲谑的看過來:“看看,還急了,難道孤說錯了,你成親了?”
蓋聶:“......并未。”
“那不就是了,孤又沒說錯,你急什麼?”嬴政頓了頓,歎氣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孤沒記錯的話,你還年長孤三歲呢。”
“孤都有扶蘇了,”嬴政忍着笑意問道:“要不孤幫你?”
沒有聽到蓋聶的回答,嬴政搖搖頭:“你啊,太悶了。”
蓋聶垂眸稱是,嬴政喚人将哭鬧的扶蘇帶回去,自己則從禦座上站起來,伸伸腰,皺眉說道:“孤小時候也這麼哭鬧?”
這次蓋聶竟然回答了:“臣不知道。”
“你知道才怪呢,孤都不記.....”嬴政都被他的回答說笑了:“說你的事呢,你别想轉換話題,她是不是死了?”
蓋聶渾身不可查覺的一顫,雖然微小,但還是被嬴政銳利的捕捉到。
嬴政頓了頓,才道:“你是為她報仇?”
蓋聶依舊沒有回答,片刻後,他輕輕的點點頭。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嬴政看着眼前的蓋聶,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謝那個逝去的女子,要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将他收入麾下。
嬴政問:“她叫什麼?可還有其他家人?”
蓋聶搖搖頭:“她獨自一人行醫,她說她叫無衣。”
“原來還是名醫者,”嬴政看了蓋聶一眼:“你的救命恩人?”
蓋聶回道:“是,當時受了很重的傷。”
難道是英雄救美的戲碼?勾得嬴政一探究竟:“如何受的傷?你這麼強的劍術,世上竟然還有能傷你的人?”
蓋聶想了想,還是如實道:“他是個魏國人,他說他叫荊轲。”
“哦?”嬴政對強者非常感興趣:“可願為我所用?”
蓋聶聽出嬴政語氣裡的興奮,對那日的情景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搖搖頭:“不能。”
嬴政瞪了他一眼,既然蓋聶說不能,但應該是真的不能,人各有志,不能勉強。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豈曰無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豈曰無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嬴政垂眸道:“倒是個好名字,大敵當前、兵臨城下,但軍民團結互助、共禦外侮。”
“既然你心中已有決斷,孤自然不會逼你。”嬴政似乎非常理解蓋聶的無奈。
轉眼間十多年,公子扶蘇也不再是當初隻會咕咕哭鬧的嬰兒,他如嬴政規劃的那般,獨當一面。
蓋聶也持一把劍立在嬴政身邊,一如數年。
嬴政一步步的實現了他的壯志,今夜是諸侯國中的秦國,明天将是大一統的秦國。
隻是看着身邊的嬴政,蓋聶卻緊緊的握住了身側的劍。
他們都不再是當初的少年,他們還能一起走多遠,自己的這份殘破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
他們之間終究要有一别,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想死在鹹陽宮,不想死在嬴政的面前。
但是他還是想再看一眼,那個他為無衣姑娘追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