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趙高打開小包袱取出一把短小的佩劍遞過去,疑惑道:“夫人要刀做什麼?”
扶柳沒有回答趙高的話,接過他手中那把防身的小刀,愣愣的看着自己高凸的肚子。
順着她的目光,趙高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并非出生貴族,他之前呆的地方,也曾見過孕婦将自己的肚子破開,将孩子取出來,立刻伸出手握住了扶柳的手,便去搶她手中的刀:“這萬萬不行,夫人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大雨淋濕了扶柳的臉龐,披在她身上的蓑衣,也無法抵擋陣陣襲來的寒氣,她必須要趙高相信,她們母子可以平安,趙高畢竟是男子,他不可能清楚孕婦産子。
“趙高,”扶柳躲過他伸過來的手,“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若是有一絲希望,我也是希望,能親眼看着這個孩子長大。”
她蒼白的臉擠出一抹笑,仿佛被雪打落的梅瓣:“這把匕首,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你不要忘了,我是一名大夫,我能救天下人,自然也能救自己,這把匕首,在将士們的手裡,是殺人的工具,但在我的手裡,卻是救人的稻草。我的醫術,你曉得的。”
扶柳已經再也撐不下去了,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泛紫的唇角一張一合:“趙高,你去一旁守着,不要讓别人......打擾我。”
趙高的神色有所松動,他曉得趙夫人的醫術,當年就是她一手将他從鬼門關拉過來的,他安下心,又忍不住再三囑咐:“那,我去旁邊守着,若是有事,夫人一定要叫我。”
“......好。”
“夫人,你不要擔心,等你生下孩子,我們便去前面的村子。”
“......好。”
“那時,我們便可以隐在莊子了。”趙高眼睛不停的打量的周圍,沒有士兵追來,聲音裡透着一絲喜悅,眼神滿是對外來的期望:“夫人就可以看着他長大。”
“......好。”
“若是有事,夫人一定要叫我。”
“好......”
趙高得了承諾不禁想象着他們,近在眼前的生活,夫人和她的孩子,或許還有他,一起守着一方天地。
扶柳輕輕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是一名大夫,自然知道這一刀下去,自己必死無疑,剛才對趙高說的那番話,不過是權宜之計。
她眼前早已經一片模糊,顫抖的手拔出短刀,閃過鋒利的刀鋒,她再次摸了摸肚子,柔聲的靠近:“孩子,阿娘隻能陪你到這了,阿娘要去找你阿爹了,以後不要怨恨你的阿娘和阿爹……”
一聲嘶聲裂肺的叫聲,劃破天地,接着便是“哇”的一聲嬰兒的啼哭。
趙高趕緊跑過去,映入眼簾的,除了滿身是血的嬰兒,還有破肚的扶柳。
那一刻,趙高愣住了,他剛剛還在想,他們以後的日子,三個人的日子,隻這麼一瞬,支離破碎。
趙高踉跄的跑到扶柳的身邊,顫抖着握着她鮮血淋淋的雙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眼中的淚水忍不住流下。
“趙高,謝謝你......以後孩子就交給你了......你一定......照顧......”扶柳耗盡全部的力氣,留給他最後一句話,她還想摸摸孩子的臉,卻已經來不及了。
扶柳的手滑落,她的眼睛仿佛依舊在說着不舍,趙高緊緊的抱着她,他們的第一個擁抱,天人永隔,冷卻的扶柳。
“不要,夫人......”趙高眼淚模糊視線,雙手抱着蜷曲的雙腿,眉宇間凝固着絕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臉痛哭:“隻要我們走出這林子,前面就是小莊子……不是說好一起走的嗎?不是答應我了嗎?……”
扶柳的身邊放着一封血書:
“本就該同母親一起去的,隻是為了趙家留下最後一絲血脈,才苟活了下來,我的夫君,大意輕敵,葬送了四十萬趙國兒郎,無顔苟活,況且這是難産,除此之外已無他法。你若真想報恩,求你将我的孩子撫養長大,不要告訴她自己的身世,讓她歲月安好的長大……”
剛剛出生的嬰孩,仿佛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在了,在那裡不停的啼哭。
趙高顫抖的拿着那封血書,朝天大叫一聲:“夫人……”
這一年,天災人禍,趙高自己也不過是半大的孩子,根本無法撫養這個嬰兒,他将孩子托付給一戶農家夫婦,承諾每段時間,都會給他們一些錢财,希望他們能夠養大這個孩子。
趙高身無分文,連年的戰亂,民不聊生,最後他站在宮門外,緩緩地走了進去,自此他的一生,都在這宮牆裡,再也沒有出來。
有一年,撫養孩子的那戶人家托人進宮告訴他,他們要去齊國。
那時趙高剛剛入宮,沒有出宮的機會,他們走的那天,趙高偷偷的爬上城牆,茫茫天地間,他看不到他們,看不到那個剛剛出生的女娃娃。
他留不住她,就像留不住夫人一樣,都是因為他不夠強,沒有權利的自己,根本留不住,自己最想守護的人。
他一定要出人頭地,這樣才有機會出宮,才有機會去齊國,才有機會見到那個孩子,隻是他沒有想到,歲月殘忍到他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那個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