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信坐在主位上,三月的陽光透過青嫩的梧桐葉落在廳門前,她手裡拿了竹簡,佯裝看書,卻提了筆偷偷在帛上畫崔玉棠。
江初照和崔玉棠照例是隔空對坐;崔玉棠在拟定官職人選,江初照在算賬。
跳躍的陽光被梧桐篩漏一番後灑在廳門處,外面一片生機勃勃的青綠色止步于小案,照映在她碧落色的袍裙上,像深林懸崖瀑布的一道飛虹。
她先用眼神輕柔地臨摹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落筆,生怕勾勒不出素湍飛瀑的清麗;而潭底回清處,倒影的筆觸是夫人的模樣,也是妻子的愛意。時有莺啼聲,三月露桃芳意早,細看花枝,人面争多少?
午後陽光已經有些晃眼。崔玉棠拟好名單,拿着竹簡起身,細柳纏腰不禁風,便随風去了。司馬信幾乎是下意識扔掉手中的筆奔過去;紫毫被摔在錦帛上,墨汁飛濺,染了一副上好的桃柳争春圖。擾了好景的紫毫也驚得在畫上跳腳,捂着面羞愧而去,骨碌碌地便滾下了漆木翹頭案。
司馬信扶着崔玉棠,頭一次感到如此無力,手臂僵硬的筋繃起來,似把她們的關系扯到谷底。
“殿下,讓臣來吧。”江初照已挽起了廣袖。她輕輕從司馬信手中攬過崔玉棠,将人打橫抱抱起;長廊斑駁的樹蔭在袍裙身上變換,不多時,渚月已經帶着醫師匆匆趕來。
紗簾被放下來,遮住花容玉顔;凝霜皓腕隔了一張薄薄的方巾,醫師的長指搭上去,氣氛随面色開始變得凝重。
見醫師的眉頭鎖起來,司馬信也不由得擔憂起來:“大夫,我夫人這是怎麼了?”
醫師起身,朝司馬信作了個揖。他的目光在眼前的人和身後那身天青色袍子上遊走,為難的神情慢慢的将司馬信的焦急點燃。
他拱着手,欲言又止,嗫嚅着讓司馬信焦躁不安起來。
午後正盛的陽光從窗牖透進來,照得沉默有些悶熱得令人呼吸困難了起來。庭院梧桐上的黃莺展翅落到桃枝上,開嗓便将清脆的、涓涓細流淌進耳朵裡。
“殿……”
“醫師,”江初照幾乎是和他同時開口,“請随我來吧。”
司馬信轉頭看江初照,那人依舊平靜如水,隻是陽光下額間輕薄汗珠中冒起的絨毛将她出賣,其實她也焦躁不安。
她便不言,擡步掀起紗簾坐在床邊,握住冰涼的、隻有掌心有餘溫的手。
見她能作主,醫師擡步跟上江初照。
含混的眸光像冗長的筆端,一道一道輕輕把青黛色描上遠山;今早的眉還是她親手給崔玉棠畫的。她伸手,動作卻半途而廢;含混的眸光開始變得濕潤,“啪嗒”“啪嗒”開始無聲地訴說情人的擔憂和委屈。
夫人,你和她又在瞞我些什麼呢?
一個時辰左右,江初照端着藥踏進,她的腳步聲很輕,擔心驚擾的輕緩中,又帶了些别的什麼情緒;例如擔憂,例如愧疚……
她端起瓷碗的手輕輕發抖,湯匙中的藥也被輕微的颠簸灑出來;司馬信将那份情緒咽下,把藥放回江初照手中的漆盤,“你替我喂吧。”
江初照面上的冷靜将不好的情緒欲蓋彌彰;她從陽光中看到她額上的絨毛又立起,又開始滲出薄薄的汗。她的手很穩,捏着湯匙的指頭卻用力地發了白。
半柱香的時辰,崔玉棠醒了過來,先入眼的是紅着眼睛的司馬信,而後是裝做雲淡風輕卻把嘴唇抿得發白的江初照。
她想擡手,卻沒有力氣,隻能退而求其次地虛虛地回握司馬信,嗓音有點沙啞:“我妻怎麼又哭了?”
她背對着江初照,又擡手抹去喜極而泣,“夫人之于我,如水之于魚;水無魚無關緊要,魚無水不得苟活。”
崔玉棠扯着發白的嘴角笑了笑,“我與我妻,如桃李春風。春風自綠江南岸;桃李花開,畫江南春色滿;能各成一派,也能相得益彰。”
“夫人日後不許說分居的話,”司馬信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手握得再緊一點,“此生再也不願,讓長相思再照洛陽。青州那些時辰,對月盼夫人,盼得比藥還苦。”
“好。”崔玉棠輕聲應道,“你我日夜相處。我有些話,想單獨對初照說。”
司馬信止住回頭看她的動作,将她的手放進綢被中,才念念不舍地出去。
江初照坐在床邊的高腳凳上,正欲開口,卻被崔玉棠打斷:“你把門關上。”
她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起身關門恰巧看到了在門外“賞景”的司馬信。
還真是日夜相處,足夠了解……江初照無情地把門合上。
“你還要瞞她多久?”江初照坐回凳子。她手指輕輕磨蹭着袖緣,“她那麼聰明,現在怎麼瞞得住了。”
崔玉棠輕輕歎了口氣,“我精神不如從前,她大抵是猜到了。”她什麼也沒問,隻是偷偷看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