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更盡一杯酒。
“兒不勝酒力。”
周疏抱着那一壇酒,突然就不知所措。那夜晚宴她見賀循一杯接一杯,所以僅限于周疏的“不勝酒力”,隻是拒絕。
周疏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垂眸看她腰間那個染墨的香囊。浸紗的墨暈染開來,是最刺眼,最難看的一叢花。
“疏唐突了。”她看着案上賠禮道歉的紅匣子,禮尚往來,她贈賀循一支簪子,賀循回贈她一壇酒。互不相欠。
周疏的雀躍沉下去,帶着賀循追随而來的眸光一起出了廳門。
“小姐,那可是老爺珍藏的府内最好的酒。”随她一起送客的侍女說道。
周疏的背影漸行漸遠,已經不見。賀循才轉身回房,“一壇酒便舍不得了?”給未來女媳的。
權力通過血液蔓延和延續。可是她已經入仕,不再是聯姻的工具,不需要犧牲身體和年華去拉攏,去示好。她有了可以選擇自己婚姻的權力。
她将周疏送的簪子抱在懷中。我不想成為你把酒言歡的知己。
但周疏自幼以來沒有被教過,拒絕有時是在需要另一種身份。
“郡主,豫州急遞。”上官靜邊進門邊解披風的系帶,脫了履便上堂。她身上為數不多的涼意行色匆匆,拆了封緘便遞給韋娴兒。
韋娴兒接過信,快速掃過,那塊大石終于落了地。她松了一口氣,起身将帛書扔進火爐中。見火苗吞噬帛書,她回座寫奏章,提筆道:“給我備官袍。”
司馬業看完韋娴兒的奏章。“韋卿的意思是,何钰在推行新政之時,發現了袁現私藏甲胄,欲上報深查,卻被袁現先手殺了?”他帶了點漫不經心地把竹簡扔到翹頭案上,“那些與官兵沖突的也不是佃客,是他豢養的私兵?”
韋娴兒正欲作答,高健上殿在司馬業耳邊低語。司馬業揮了揮手,坐得端正了些,“韋卿先聽聽滿去怎麼說的吧。”
“宣黃沙獄治書侍禦史楊滿去入殿觐見。”随着高健的聲音落下。身着獬豸官服,頭戴進賢冠的男子,雙手捧着竹簡,垂首碎步而入。
他恭立殿中,拎了官服下裳,下跪道:“臣黃沙獄治書侍禦史楊滿去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健把他雙手奉上的竹簡遞到司馬業案上。司馬業将韋娴兒那封往旁邊挪了挪,拆開八寶帶,攤開來。
“講。”司馬業看得很快。
楊滿去頓首,拱手道:“啟禀陛下,禦史台查得豫州之事另有隐情。豫州别駕袁現私藏甲胄,意圖不軌。被何钰查證後擔心東窗事發,于是殺人滅口。豫州官逼民反之事,不過是逆賊袁現負隅頑抗。”
司馬業轉着玉扳指,“如此,豫州刺史所奏何钰官逼民反之事作何解釋?審了沒有?”
“回陛下,豫州刺史乃是客曹尚書袁連,袁尚書久在洛陽,豫州之事皆是長史做主。”
他微微眯了眯眼,狹長的雙眼露出點狡詐的精明,又像是在敲打楊滿去,“兖、徐二州向來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豫州地近兖州,他一個别駕,屯兵藏甲胄,寓意何為?”
楊滿去答:“陛下德澤四海,光耀萬物,非堯舜不能及也。此奸佞猥詐之徒,臣不知其所想。”
幕後主使是誰顯而易見,不過他們既然肯讓步就行。司馬業提筆,在楊滿去寫的奏章後批了一個“準”字。他卷好竹簡,遞給高健。“既然查出來了,就按禦史台的意思辦吧。”
“袁現罄竹難書,”楊滿去扶着下裳起身的動作變成跪下,敬聽上言,“其族人何辜。袁尚書滿門豈能受此等逆賊牽連。抄斬滿門也就罷了。”
“臣遵旨。”楊滿去捧着被批複的奏章道。“陛下仁慈,乃我大魏萬民之福。”
他揮了揮手,楊滿去退出大殿。韋娴兒自偏殿走出,頓首道:“臣西曹尚書韋娴兒見過陛下。”
司馬業理着袖緣,“若不是朕暗中讓蘇沐去豫州,你以為你的那幾個人,能查出這些事情?”他把韋娴兒的奏章卷起,示意高健把火盆端過來,然後一把扔進燒紅的木炭中。
他的聲音和竹簡燃燒的聲音一起響起:“沒有鐵證,他們肯讓步?”
“豫州都督我先讓蘇沐領了。”他揉着太陽穴,“沒有要務,韋尚書先退下吧。”
“宣燕王上殿。”韋娴兒和高健的聲音一起出了大殿。
司馬義擦過韋娴兒的肩,三兩步入殿,拎了下擺“撲通”一聲跪下,聲淚俱下:“陛下,兒臣冤枉。此事不是兒臣所為。”
司馬業聽得心煩。“此事朕未張揚,就已經是留給你最大的體面了。原先待在西北,就回西北去吧。”
司馬業磕着頭,“陛下,請陛下明察秋毫,兒臣真的是被冤枉的。”聽聞他父皇身體日薄西山,此時出洛陽,不是讓他人占盡先機嗎?
“讓堂叔司馬烈随你一起去。”
“父皇,”司馬義紅着眼眶。即便知道打小父親便沒正眼看過自己,也要演出父子情深的樣子來。
“若擔心安危,再加虎贲中郎将随行,”
“父皇,”舐犢情深聽得高健都于心不忍。
“退下。”而司馬業已不剩多少耐心。
他閉着雙眼,撐在案上,支着頭。“出來吧。”
司馬泰自屏風後走出,下跪稽首道:“兒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匈奴作亂,燕王去西北的诏就由你來寫吧。”
司馬泰擡起頭,驚道:“陛下,兒臣拟旨這如何符合禮制?況且二皇兄秉性忠義,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不忠不孝的人人當誅的事情來?”
“寫不出來就去問你的老師去。”司馬業起身甩袖,呵道:“你也退下。”
小小年紀心機便如此深沉。要學他長姐的仁義忠孝,學得沒半分像。
想到司馬信,司馬業将案上的竹簡一把推倒。
她一介女子,怎麼能觊觎九五之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