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堂人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看向治中華章。
華章起身拱手道:“瀾禦史,在下青州治中華章。”
瀾舟看向他,“依我大魏律法,一州行政訟刑皆由刺史負責,軍事則由都督負責。若無刺史和都督,行政訟刑由長史暫代,軍事由别駕暫代。青州刺史就任之前,青州之事,為何全權由劉别駕負責?”
華章看了一眼堂外走遠的幾個背影。“禦史也知道,一州之中權柄大多都掌控在當地世家之中。”
世家把持朝政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若不是陛下設立了尚書台分走丞相府和禦史大夫手中的權力,隻怕現在還受制于人。
“那青州長史呢?”
華章歎道:“被逼還鄉。”
“我知道了。”瀾舟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今日諸位就先散了吧。”
衆人起身,退了出去。
青州的情況還真是棘手。她用拇指輕輕磨竹片的底部,尋思着怎麼辦?
耳邊有注水的聲音,她擡頭,見堂下的江初照給自己倒了一碗熱湯。
“江中郎為何不回家?”她有些意外。外面天色暗下來,看來要下大雪了。
和風熏,楊柳輕;她臉上帶着幾分和煦,朝瀾舟拱手,“勞煩禦史回洛陽後,替在下多謝兮之。”
她面無表情,那張臉似乎生下來就這麼冷。“中郎留下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今日之事,多謝禦史。隻不過,得罪人的事,交給初照來做便好。”
“我與兮之是好友。”她要是怕得罪人,還做這個禦史做什麼。
江初照:“在下知道,正是因為這樣,才更不能将禦史牽連進來。”
“在此風雨飄搖之際,旁人避之不及,洛陽諸位卻不離不棄,在下很感激瀾禦史和兮之的雪中送炭。”
君子内斂卻不怯懦,江初照便是這樣的人。隻是沒想到她看起來内斂,卻将感情如此直白地表達出來,倒讓瀾舟不知所措。她輕輕摳竹片,“君子之交淡如水。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瀾禦史也知,從前天下兵馬都掌握在韋太尉手中,陛下扶植霍将軍與之制衡;今年季春雖收歸了兵權,但許多州郡的都督和司馬都是韋氏故部,仍不可小觑。青州都督便是韋氏故部。太尉又是燕王的外公,合盛背後有燕王和太尉撐腰。”
司馬信看起來已經落敗。現在奪嫡有望的隻有齊王和燕王,她故意提一句燕王,是為了表達,合盛握着燕王在青州的兵權,她們扳不倒合盛。
“瀾舟能助中郎什麼?”隻要司馬信還在,她們的希望就還在。且一試風浪。
“載不敢牽連禦史,”江初照拱手,“各司其職。”
“心思缜密,多謀善斷。”瀾舟朝她拱手,“中郎心中既有謀劃,舟不敢畫蛇添足;若有差遣,但請吩咐。舟替兮之問中郎好?”
“殿下一切安好。”
……
江初照披了披風。
天空陰沉沉的,已經飄起了雪花;隻有翹起的青色的檐角點綴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她牽了今早來騎的毛驢,在茫茫中踏出一行蹄印。
“中郎回來了。”渚月接過她解下來的披風,“喝點熱茶吧,風寒才好了沒幾日呢。”
“殿下呢?”江初照問。
渚月側臉看向打開的窗牖。
“我知道了。”她朝渚月微颔首,便朝那邊過去。
“臣江初照見過殿下。”她拎了袍子下擺,下跪叩首。
司馬信面無表情,伸手将窗牖放下,“嘭”的一聲送客,門口值守的護衛會意将門合上。
“屬下告退。”她拎了袍子起身。
“中郎,”佩劍戴了護臂的護衛刻意壓了聲音叫她。她朝她抱拳,眼神也帶了點私心,“殿下的意思是風雪大了。”
隻隔着一道薄門。
門裡竹簡被翻動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江初照透過門朝裡看去。笑了笑,拱手道:“多謝殿下,微臣告退。”
她濕透的履穿過長廊,路過方才被合上的窗牖。窗外的風雪越大,裡面油燈的光越亮。影子投到窗牖上,她今日束了發。
渚月将竈房給她留的飯送過來,江初照已經換好了衣裳,她按下那兩聲咳嗽,“臣多謝殿下。”
若無司馬信授意,渚月這個貼身管事,怎會親自為江初照做這些事情。
“兒不敢替殿下應承,”她把飯放到江初照案上,“中郎快用飯吧。”
“青州城這麼大,衙署也不供飯嗎?”
江初照擡頭看她,“無人留我。”官都做到州一級上面了,有的是錢,哪個需要衙署供飯。不過今日,确實是瀾舟下了逐客令。
瀾舟發笑,“哪個想吃飯的人什麼都不說,隻等别人留?”
“我有,”她看着眼前的素菜,“什麼都未說,什麼都未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