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暗潮洶湧的夜晚。

咔嗒，咔嗒，機械指針一格格走動，即使是如此細微的動靜在逼仄的黑暗中也顯得飛外清晰，阿爾傑在心底默默記數，數完最後一秒後準時在漆黑冰冷的棺材中睜開了眼睛，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表情。

過了好一會，他才有了呼吸，心跳，脈搏，體溫。

他快速掀開了厚重的棺蓋坐起了身，像是溺水般急切的咳嗽起來，耳便從極緻的安靜到嗡嗡的耳鳴，皮膚也從略帶透明，死氣沉沉的灰白飛速恢複成健康的人類膚色，一股令人森寒的生命力飛快充盈着這具死去已久的屍體。

一道光突兀的從眼前直射過來，阿爾傑不适的眯了眯眼，看了過去。

房門被打開着，走廊裡站着一個提燈的男人。

“你醒了？”那男人穿着一身管家制服，目光漫不經心的掃過掀棺而起的阿爾傑，随後轉身去往下一個房間，聲音慢悠悠的傳來，“那順便把你的同僚也一起叫醒吧，早餐時間已經開始了。”

“他們的時間還沒到。”阿爾傑爬出棺材，用毛巾清理了掌心，頭皮，肩膀上滲出的發黑血迹。他戴好手套，穿好制服，在鏡子前認真打理自己的造型，直到每一絲頭發都悉心的貼在腦後，“應該是那群小孩子睡得太晚了，他們隻能昨晚一直在那守着。”

“你的主人不需要守着嗎？”

“他不喜歡我靠近……大概是長大了，叛逆期到了。”

“是嗎，那你知道他昨天回去太晚，被船上的東西追了一路嗎？”

……什麼？！

阿爾傑臉色大變。

一大早，阿爾傑就在外面心急如焚的敲門，融珏慢吞吞坐起身，舒張了一下翅膀，潔白柔軟的羽毛因為被宿主抱了一整宿而略有些淩亂，還沾染上了人類的體溫。

祂掀開鵝絨被，去給焦急的阿爾傑開門。

原本腦袋深埋翅膀毛下的雲頤隻感覺一冷，眼下淺淡的黑眼圈暴露在了空氣中……他蹙起眉頭，用手臂擋住燭光，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

昨晚，雲頤想觀察十二點之後這艘船會發生什麼，卻在半夜一點時莫名其妙睡了過去。他明明是個習慣日夜颠倒的人，但隻熬了一個小時，整個人就變得困乏無力，像被什麼東西瞬間吸幹了精氣神……

看來他沒法熬夜，因為船上的規矩不允許客人們十二點之後還醒着。

仆人們也大多不可能在晚上行動，白天服侍主人，晚上則要回到棺材裡待夠八個小時，這其實和人類的睡眠時間差不多了。

按照這個路子，夜晚原本會成為雲頤難以探查的盲區。

但幸好，他有金手指！

天使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全看在了眼底——海底的怪物感知到了有外來者進入裂縫世界，在深夜來臨後，向所有被它深度污染的“海的子民”們下達了消滅入侵者的命令。

而奧斯頓船長就是接到命令的其中一個。

……祂和宿主似乎，還是上了艘賊船？

一開始以為船上比陸地安全，但這艘船卻是“海的子民”在掌舵，這似乎坐實了奧斯頓是不懷好意的人。表面上他溫和友善，值得信賴，那些貴族更是放心的将後代交到了他的手上，可奧斯頓卻早已成了海底怪物的走狗，玷污世界的幫兇。

天使大概明白了，奧斯頓和船上的船員到現在還“活着”，本質上和幽靈到底有什麼不同。

宿主說奧斯頓是遭遇海難變成了幽靈，那麼很可能的過程是——他們遭遇海難後沉入海底，軀殼與海底怪物的力量有了直接接觸，遭受深度同化，但意志卻在同化過程中頑強的挺了過來，沒有變成行屍走肉，于是奇迹般的複活。

如果說幽靈的本質是靈魂帶動着軀殼，那麼海的子民則是被徹底污染的軀殼困住了靈魂，怪物的污染也是一種力量，他們能靠污染活下來，意志卻再也不受自己控制，而是受污染源控制。

奧斯頓到底想做什麼呢？

天使給門開了鎖，就将問題抛之腦後。祂懶得揣摩這些人類的想法，這些東西還是交給宿主去猜吧。

門外的阿爾傑的心猛然一松，他半跪在地上，緊張的打量小少爺身體上下有沒有受傷：“昨晚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門變成了那個樣子？”

房間門已經滿是裂痕，甚至被撞的有些變形了。

天使搖搖頭，并不開口說話。

阿爾傑習慣了小少爺的沉默，進入房間之後看見還在床上好好睡懶覺的埃特·克斯汀，精神終于徹底松懈，看了眼懷表提醒道：“早餐時間是七點到八點半，您一向很守時的，昨晚是熬夜了嗎？”

“那些門上的痕迹是因為昨晚回去太晚，碰到危險了嗎？抱歉，我果然還是應該護送您回去的……”

雲頤很想醒來，但渾身的困乏讓他根本無法動彈，仿佛無形之中有隻手死死摁着他的身體，逼他把缺失的一個小時睡眠補回來，他艱難而迷糊的震動聲帶：“讓我再睡四十分鐘。”

阿爾傑有些頭疼：“好吧，到點我提醒您。”

他本來想詢問小少爺早餐想吃什麼，但天使跟着鑽回到床上睡起了回籠覺，阿爾傑隻得咽下了話語，目光憂慮的轉向破破爛爛的房門，打算去下面的雜物間找點東西修理一下。

雲頤和天使來到餐廳時已經八點十五分了。

餐桌上仍然有很多客人在吃早餐，這群貴族孩子吃飯本來就慢吞吞的，加上早起的困頓，大都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有一口沒一口的抿着牛奶。

雖然沒有錯過早餐時間，但雲頤心裡還是極為懊悔，昨晚的熬夜導緻他根本不夠時間去準備天使那份早餐。

融珏在餐桌上一動不動坐着，面前放着船上廚師準備的早餐，已經開始發呆了。

祂一開始并不是完全不吃其他人類經手的食物的。

在克曼爾學院時，雲頤還常常仗着自己有錢使喚學徒跑腿，打包高級餐廳的外賣，到了後面他的廚藝随着時間積累越來越熟練，天使品嘗的人類食物也越來越多，就對殘次品難以提起更多興趣了。

已經養成了人類進餐的習慣，總是餓着會對心理健康有所影響的吧……雲頤一直憂心這個問題。

主位的奧斯頓看着他臉上淺淺的黑眼圈，突然皺眉追究：“你熬夜了？”

雲頤當然不會承認。他将原本耷拉的眼皮撐起來一些，撒謊撒的滴水不漏：“沒有，是我暈船太嚴重了，感覺很難受，晚上怎麼也睡不着。”

奧斯頓眉毛舒展開，目光掃過祂的身邊：“身體不舒服要及時告訴你的仆人或者船上的管家，他們會去醫務間幫你帶安眠藥和暈船藥的。”

“晚睡對身體課不是一件好事，現在不在岸上，你們不受家族長輩的約束，自制力不強，從今天晚上開始我會讓你們的仆人督促你們休息。”

“啊……”

“好不容易可以十點鐘之後睡覺……”

“我不喜歡待在房間裡。”

餐桌上怨聲載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