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但甭管去哪個科室，隻要這通知一下來，你就是咱們廠最年輕的幹部了！馬紅梅說這話時，語氣中充滿了谄媚，神情也真誠得仿佛蘇清溪下一秒就要青雲直上。

說着，馬紅梅走近了幾步，低聲說道：“小蘇啊，我之前真沒想到安排你當廣播員這事會引起齊悅對你的不滿，害得你這一禮拜沒少受委屈……我過來也是想跟你道個歉……”

馬紅梅咬着牙，低聲下氣地說着道歉的話，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希望蘇清溪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計較，生怕蘇清溪會在日後給她穿小鞋。

哦~蘇清溪意味深長地看了馬紅梅一眼，明白她過來找自己閑聊的原因了。

看起來是廠裡的領導們終于想起她這個“外來人口”，準備給她這個入職一禮拜卻始終沒有任何職務的小可憐“上戶口”了。

但，馬紅梅怎麼會知道領導們的打算？

蘇清溪稍一琢磨就覺得有些不對，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馬紅梅，心想，她此刻特意過來找自己，真的隻是為了奉承幾句，怕自己以後給她穿小鞋嗎？

“馬主任您、您怎麼還跟我道上歉了，這要是叫别人看見容易誤會的！”蘇清溪故作無措地往後退了兩步，并表示，“您也知道，我是從化肥廠調過來的，兩廠級别不一樣，我那幹部崗還指不定能不能作數呢！”

蘇清溪一邊觀察着馬紅梅，一邊故意說道：“再說了，我這好不容易才進了宣傳科，您可别想把我往外轟啊！”

此話一出，馬紅梅有些笑不出來了，幹巴巴地來了句：“呵呵，我怎麼可能把你往外轟呢，這不是都得聽領導的嘛。”

“是啊，得聽領導的。”蘇清溪收回觀察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說道。

……

就在馬紅梅拉着蘇清溪扯東扯西扯閑篇的時候，廠裡的幾個領導也正聚在一起讨論着蘇清溪。

“她那個幹部崗是化肥廠的名額，不是咱軋鋼廠的，我覺得能讓她留在宣傳科當個廣播員就已經是特殊照顧了，咱們廠的幹部名額有多緊張，大夥兒不是不知道，總不能讓一個外廠對接來的女同志占了咱們廠工人的名額！”

說這話的，就是一直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楊廠長，楊建春。

他和趙副廠長都是副廠長，隻是比起在升職方面還算沉得住氣的趙大勇，楊建春的野心更多是體現在他不喜歡别人喊他“楊副廠長”上面，下面的人不願意得罪他，就隻喊他楊廠長，反正甭管怎麼喊，他都是個副廠長。

楊廠長和趙副廠長同級，倆人都想更進一步，屬于面和心不和的競争關系。

想獲得更多認同，就得拉攏更多關系，尤其是重要部門的人員安排，但作為萬人大廠的軋鋼廠，在提拔幹部這方面是僧多粥少。

像是宣傳科，真正算是幹部的，隻有魯主任一個。

馬紅梅的副主任不過是個頭銜兒，這還是楊廠長特意給她提拔上來的，為的就是和趙副廠長打擂台——宣傳科的馮健是趙副廠長的小舅子，歇産假的林芳也和他沾親帶故，範二妮倒是和他沒關系，但也同樣和楊廠長不挨邊兒——楊廠長後知後覺到自己在宣傳科竟然完全沒人脈！

為此，楊廠長自覺犧牲很大地勾搭上了一直在宣傳科默默無聞幹雜活的馬紅梅，又不遺餘力地給她提拔成名譽副主任，就是為了和趙副廠長搶奪宣傳科的話語權，包括被好幾個部門嫌棄的齊悅，也是他好說歹說才給安排進去的。

本來是二對二的局面，還是楊廠長占上風那種（他自覺），又趕上林芳歇産假，魯主任去外地出差，等于是馬紅梅負責管理宣傳科，齊悅則把控住了廣播站的話語權，四舍五入就等于宣傳科歸他楊建春管。

卻不想，正在得意之際，趙大勇這個卑鄙小人竟然趁其不備安排了蘇清溪這個新面孔進宣傳科，還是個真真正正的幹部崗？！

楊廠長知道這事後是怎麼想怎麼憋氣，私下裡一邊叫馬紅梅想辦法給蘇清溪排擠出宣傳科，一邊使絆子壓着手下人沒給蘇清溪轉崗。

可誰知道人還沒擠兌走呢，這事就先一步被趙副廠長擺在了桌面上。

對此，楊廠長心裡罵道，馬紅梅個廢物點心，連個人都擠兌不走！

但他也知道，自己要是在這時候再不出來表态，宣傳科就真得改姓趙了！

隻是以蘇清溪的條件，想給人随随便便就踢出宣傳科是不可能的，楊廠長也隻能試試能不能把對方的幹部崗抹去，或者保留幹部崗，但想辦法給人調走去個閑散部門當幹部。

楊廠長瞥了一眼趙副廠長，硬着頭皮說道：“或者，我們可以考慮把人安排到後勤部門。聽說這位蘇同志的丈夫就在咱們廠二食堂工作，我覺得可以安排她當食堂主任？這也算咱們對她的特殊照顧。”

“咱們廠有規定，但凡有親屬及親密關系的人不能同在一個車間或部門。這條規定是咱們老廠長親自寫進廠規裡的。”趙副廠長話裡有話道，“楊副廠長還是老廠長親自提拔上來的，怎麼能明知故犯呢？”

趙副廠長這話不止是在譏諷楊建春見利忘義，還有他私下裡的作風問題。

廠裡和他有私下交情的女同志數不勝數，也難怪他天天捧着枸杞水不撒手——

虛得都快直不起腰了吧！

看着楊廠長那副身體快要被掏空的樣子，趙副廠長嫌棄地挪開了視線，嘴卻沒停，繼續說道：“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楊副廠長的工作的确辛苦，每天都得晝夜不停地忙，忘了也正常。”

“你——”

楊廠長被對方的話刺激得有些失态，但還沒喪失理智。

他深呼吸幾口，平複好心情後，絕口不提關于晝夜不停“忙”工作的話題，反而指責起對方道：“趙副廠長，我希望你不要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裡來！咱們現在是在讨論這位蘇同志的工作安排問題，請你不要有所針對地說些不相幹的話題！”

“我說要按照沿用至今的廠規要求，不要把關系親近的人，也就是不能安排蘇清溪和她丈夫一起工作，是不相幹的話題嗎？”

趙副廠長一步不讓地說道：“倒是楊副廠長你，是怎麼想到把一個高中畢業的人安排去食堂當經理的？你個初中沒讀完的人都能當副廠長，人家這正兒八經的高中畢業生卻隻能在食堂天天跟白菜、土豆子打交道，這又是出于什麼考量呢？”

“……”

楊廠長死鴨子嘴硬道：“革。命事業隻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

趙副廠長面無表情道：“哦，那你去當食堂經理吧。”

……沉默，是今天的會議室……

别看會議室坐着不少人，但今天這事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幹部崗的去向安排問題，隻需要幾個中層領導簡單碰個頭，把人随便安排個空缺位置上面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廠長級别的領導來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