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星笑道:“蘭月班是永州最大最好的戲班子,乃因尚書大人的母親過生辰,特意請來夜京的,郡主若惦記着,可得差人去永州一趟了。”
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
嘉畫停了戲腔,心裡卻流轉着伶人在台上的扮相。
她搖頭:“眼下不用,屆時娘娘大壽,倒可以再請一請,隻是娘娘不大愛聽戲,這戲也太悲了。”
說話間,和星已手巧地替她挽好了發髻,日常卻又精緻,襯得她整個人格外清雅脫俗。
嘉畫忽然問:“宋序,你聽過戲嗎?”
宋序微微發怔,聞聲擡眸,才發覺嘉畫不再是隔着鏡子看他,而是轉過頭直視着他的眼。
他微不可察地斂了睫,淡聲:“可能有,但我不記得了。”
“也對,不過聽說你以前傻傻的,突然有一日就好了?”
“……嗯。”
嘉畫輕笑一聲,眼眸有着玉石般潤澤的光。
“你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傻的,真難以想象你從前是什麼樣。”
宋序沉默。
他的從前,連他自己也沒見過。
和星挑了根鎏金步搖别在她發間,嘉畫擡手取了下來。
“有些豔了。”
她頓了頓,忽然吩咐道:“宋序,你替我選一支簪子。”
宋序皺了皺眉,還是走了過去。
他的視線從她的妝奁中快速掠過,随手拿起一支簡單的白玉簪,簪頭雕着兩朵茉莉,其形傳神,隻是工藝略顯粗糙,花瓣線條粗細不均,亦不夠流暢。
玉簪觸手溫潤,顯然是極好的料子,但這樣的料子卻用了稚嫩的雕工,以至于讓這根簪子落在一衆昂貴首飾的妝奁中,多少有些突兀了。
“這個吧。”他說。
嘉畫望着他拿的那根簪子愣住了,目光輕盈地在茉莉上停留片刻,又沿着簪骨,滑到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指甲修剪的十分整潔幹淨,手指略蒼白,拿着玉簪都未顯幾分血色。
嘉畫猝不及防握住了他手,宋序眉頭一跳,心髒也跟着漏拍。
嘉畫的手指纖細白皙,但透着健康紅潤,手心也是溫熱的。
她覆上他手的一瞬間,接收到一股涼意,竟比玉還涼。
“别動。”嘉畫道。
她将玉簪拿給和星,自己則翻開宋序的手心,擺弄着他的指尖。
“也有繭呢……”她低聲問,“怎麼弄的?”
宋序的手被她握着,不自禁蜷了下,盡力維持着表面平靜。
“雖記不得了,但在觀中生活,自然要劈柴洗衣,難免粗糙。”
理智告訴他,應該把手抽回來,但他卻不知為何沒有這樣做。
“哦,也有道理。”嘉畫點點頭,松開了手,神色似乎如常。
她重新坐好,任由和星将玉簪并入發間,不經意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根簪子。”
宋序的手驟然失去那分溫熱,僵滞了一瞬,方狀若無事地落了下去,被空氣裡的涼意重新覆蓋。
“郡主喜歡就好。”他應道,并未追問。
嘉畫起身出了卧房,如昨日一般去了窗前榻上坐着。
和星領着侍女出去準備早膳去了,眼下隻剩他們兩個人。
榻上的矮桌上還擺着幾張她抄的經文,那是她昨日特意抄的幾句覺得好的,打算今日去向和尚求教。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槃。
室内安靜下來,唯有嘉畫輕輕翻閱紙張的聲音。
檀香也被點上了,時辰不久,故而不如昨日濃郁。
亦不如夢中……
夢中,滿室檀香,她的味道卻依然清晰。
宋序閉上眼,覺得自己實在不甚清醒,大約受夢境影響沒睡好的緣故,不然怎會總是跌入夢裡。
他想,他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裡。
嘉畫蓦地出聲:“宋序,去拿一下行散膏,我要上藥。”
宋序胡亂的思緒驟然被打斷,倒像是解脫出來,不免松了口氣,擡腳去櫃子裡取了綠瓷瓶放在一旁。
嘉畫脫去鞋襪,并不避諱他,如昨日一樣當着他的面塗抹藥膏。
她将裙擺扯到腳踝之上,露出一截幹淨瓷白的腳腕,腳背上的傷已淡了許多,有結痂之象,也不似昨日那樣疼了。
望着她輕輕塗抹藥膏的模樣,宋序竟又想起夢裡那幕,鬼使神差地脫口問——
“你腳腕上那串珍珠腳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