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快降下旨意,斥責郡主任性妄為,目無法紀,責令罰俸一年,禁足一月。
但與之前說的不同,改郡主府禁足為業靈寺抄經吃素,美其名曰乞佛祖寬恕過錯。
群臣皆是敢怒不敢言,私下議論時都喟歎太後與皇上對郡主實在縱容太過,不過說到底此事乃是見不得光的私情,他們也無人真敢拿到台面上,用此等理由去攻讦嘉畫的,那才是真正有辱天家尊嚴。
既然罰也罰了,便也就此作罷。
倒是業靈寺僧衆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郡主并未普通香客,更不是修行居士,一個閨閣女子又如此身份貴重,驟然入住佛門,實在——
不過事已至此,未免叨擾郡主,業靈寺隻得将後山清幽處一所小院騰了出來,專門留與郡主府一幹人等入住,平日若要采買,方便從側門進出,如此倒也不必與前殿香客有所交集。
和星吩咐侍女收拾好住處,行至後院。
後院面朝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
竹林盡頭是一面崖壁,崖壁高聳,上刻有字,不知何年何人所寫,風化雨蝕,略略模糊。
嘉畫正定定望着,見她來了,方出聲道:“我原先沒讀過佛經,卻見這一句也有些意思。”
和星問:“寫的什麼呢?”
嘉畫念道:“‘我觀是閻浮衆生,舉心動念,無非是罪’。不知出自哪本經文。”
和星不懂這些,搖了搖頭,笑道:“都收拾好了,隻是環境遠不如府上,郡主隻怕委屈一月。”
“比之玄妙觀如何?”
“畢竟在城中,比玄妙觀好得多。”
嘉畫說:“我瞧着,風景倒比不上。”玄妙觀小住時,她始終難以忘卻,殘月疏漏,璀璨星河,和一個如真似幻的夢境。
她擡眸笑道:“與住持說,我這裡缺個侍衛,讓宋序過來。”
*
“荒唐。”宋序冷聲,“我絕不去。”
住持低聲道:“隻是做個侍衛……”
宋序眸色更冷,墨染般的眉眼間仿佛結了霜雪,但出于禮數,他垂了眼。
住持歎息,不知如何相勸,他對這位尊貴又任性,癡情也無情的郡主,實在無甚法子。
但既然人在業靈寺中,他便要全權負起責任,否則皇家問罪,他擔待不起。
可他亦無立場逼迫宋序,隻得道:“此乃佛門重地,郡主不會胡來的,不過是心結難解,執念難消罷了。”
宋序淡聲:“一切因我而起,那我今日便離開此地,另尋他處。”
住持卻搖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哪也去不得,不過你不是寺中弟子,老衲也不多說,一切随緣法罷。”
住持這廂才走,枯生大師便踏入了院内。
“心疾可好些?”
昨日嘉畫語出驚人,開口便讓宋序做郡主面首,又要強帶他走,宋序冷言相拒後,不知為何,一時心口處竟傳來針紮般的疼。
彼時嘉畫凝着他忽然失去血色的臉,有些驚到,以為他性情剛烈,不堪受辱,便未強行對他做什麼。
心口處莫名疼痛,大約便是老道士所說的心疾。
當晚,宋序做了個夢,夢境如薄紗籠罩,層層疊疊,什麼都看不真切,隻有金戈鐵馬之聲驟然入耳,似乎身在戰場,幽幽風中隐約彌漫着血腥味。
在夢中,他的心疾加劇,疼得他站立不住,直到醒轉。
醒來後,心口已不疼了,隻是心跳很快,仍未從夢境中恢複過來。
“已無礙。”他溫聲,“多謝大師關心。”
“那便好。”枯生點頭。
宋序問:“大師也是來勸我的?”
枯生笑中有一絲狡黠:“我何必勸你,不過郡主我亦得罪不起,兩邊為難,老衲選擇不聞不問,當不知道。”
宋序挺直的脊背更緊繃了些:“……若早知,不若留在玄妙觀。”
枯生将手輕輕搭上他肩,笑道:“年輕人,你似乎在怕。”
“怕?”宋序蹙眉。
怕什麼?……
那位郡主?
“宋序雖一介白衣,卻并不惜命,自然不畏強權。”
“不不……”枯生笑道,“你怕她,是怕你的心,長于道門卻并非道家弟子,身在佛門也不能六根清淨,你與她皆在俗世塵網中掙紮,為執念所縛,明知欲尋之事就在近前,卻也不敢問,豈非不是因‘怕’字而起?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宋序怔然。
門外蓦然響起腳步聲,他循聲望去,明媚日光下,月描煙畫般的女子獨自站在院中,竹影斑駁,笑意懶散。
“宋序,原來你怕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