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小秦将軍?
宋序搖頭:“未曾。”
他自小在山中長大,前幾日才下山,哪裡會知道這些。
“大師為何提起他?與我有關?”宋序問,“還是與今日郡主遇刺一事有關?”
枯生解釋:“這位小秦将軍兩年多年前得勝後負傷離世,已不在了,我曾見過他一回,你與他容貌十分相似,隻是看着比當年所見年長幾歲,實在是奇事一樁。”
“與我相似?……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大概是巧合罷了。”
“小秦将軍乃将軍府獨子,你們如此相似,是巧合也難得,又或許當年秦将軍生了雙子,其中出現差錯也未可知。你既欲尋身世,将這種巧合當作一個方向,也未嘗不可。”
宋序不語。
其實探明身世并非他的執念,隻是生在世間,不知來處,與所有人無牽無絆,便如無根浮萍般令他不安,他總要為歸路尋一個支撐,才知自己該做什麼。
念此,他輕聲道:“将軍府門楣尊貴,在下也不願刻意高攀,得大師收留在此,有一容身之處,風平浪靜終結此生,也是很好。”
“樹欲靜而風不止。”枯生微笑,“今日風波隻怕由你而起,那位郡主也是為你而來。”
“我?”宋序不解,“我與郡主素不相識。”
“與你容貌相似的小秦将軍乃郡主一生摯愛,他故去後,郡主傷心欲絕,近年來四處搜尋與小秦将軍相似之人入府,聊以慰藉。”
“既是摯愛,又如何會移情他人?”宋序皺眉,“不過若因我連累寺衆,我願向這位郡主解釋清楚。”
枯生眼底笑意更甚:“倘若她偏要你呢?”
宋序正色:“我是人非物,自然不從。”
*
業靈寺的禅房内,嘉畫坐在窗下,望着袅袅升起的一爐青煙發呆。
不久,和星輕輕推門而入:“郡主,寺内香客我親自一一瞧過了,并無與郡馬相似之人,現下可要查僧衆?”
“都是光頭,有什麼好查的。”嘉畫撥弄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心内漸漸生出一陣連檀香也清不去的煩躁。
她手上的手串是由十八顆佛珠串成,用的各色玉石寶珠檀木,在她雪色腕骨上盤桓着,流光溢彩,甚是驚豔。
“讓京衛府人馬進寺,裡裡外外搜一遍。”
“郡主,刀兵無聖谕不得擅入。”
“那就卸去他們的佩刀,脫去他們的盔甲,再入寺查!”
和星聽着嘉畫賭氣般的話語,不由心中輕歎,倒了杯香茶過去,又站到其後為她輕輕按揉太陽穴。
“郡主,若真如此,那便真不可收拾了,京衛府也不會照辦的,且之前郡主就因業靈寺被批駁過,今日已是滿城風雨,佛門清淨,我想,最好還是不要再興師動衆了。”
“和星。”嘉畫輕輕阖上眼,撫摸着手腕上的珠子,一粒又一粒摩挲着,反反複複,“我沒其他辦法……”
她實在太思念他了,那種思念幾欲将她淹沒。
從那場大病中勉強複蘇,全因将自己毫無保留地丢在荒唐之境,瘋狂去尋世上每一片與他相關的影子。
她抛卻禮法,抛卻理智,方能将自己從痛苦深淵中暫時解脫出來,哪怕隻是他的殘影,與之相處得來的片刻歡愉中,她也能欺騙自己,暫将過往遺忘。
她從小便與秦淮書一同長大,生命中的每一日都有他,愛之愈盛,偏在大婚前日驟然死别——
她一直想,秦淮書一定也将她的靈魂拿走了部分,她才如此易碎。
她不用這般拙劣的借口欺騙自己沉溺虛假的幻夢裡,便要在每一日都直視秦淮書的的确确離她而去,且一去不複返的殘忍真相……她沒有勇氣。
和星眼眶悄悄潤濕,她伴郡主長大,實在明白她,正因明白,才更難過。
“……那讓府上的侍衛來搜吧,京衛府知府是不會遵旨的。”
嘉畫低下頭,幾縷發絲垂落,染了愁思。
日光透過窗棂斜斜映照,落在眉間眸間,她此刻像一位神女,一側沉暗,一側聖潔。
和星不再開口,她想,郡主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是對的。
嘉畫終是應道:“……讓京衛府撤吧,叫住持進來見我。”
和星松了口氣:“好。”
住持方丈無空,身披袈裟,是同枯生大師一道進來的。
嘉畫見到他時,甚至開起了玩笑:“住持穿禮服見我,未免太隆重了,嘉畫惶恐。”
無空雙手合十,面色嚴肅:“郡主今日鄭重而來,非普通香客,全寺隻得以禮相待。”
嘉畫看向一身灰色舊僧衣的枯生大師,點頭緻意:“大師依然平常,我很樂意見到。”
又起身道歉:“我本意不至如此,今日風波是我過錯。”
枯生微笑:“郡主因執生念,為不可為,卻坦受因果,乃是紅塵琉璃心也。”
如枯生大師所說,嘉畫常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正如她讓京衛府撤去,卻并不打算放棄搜查業靈寺,縱然愧疚,依然随心。
無空正色道:“若真有歹人行刺郡主未遂,逃入業靈寺,郡主當上報刑部,京衛府與大理寺,不該如此逾矩行事。這樣一鬧,老衲又要問,郡主可抓住那歹人了?”
他們皆知嘉畫到底為何而來,所謂“歹人”不過借口。
“歹人狡猾,唯恐藏于寺内,伺機為非作歹,還請住持讓僧衆好好清查一番,不必驚動三堂。”
“業靈寺沒有歹人,不過郡主若執意搜查,便請,弟子們須抄經誦經,課業衆多,恐怕沒空陪郡主胡鬧。”住持語氣不善,顯然為此事惱怒,也不怕得罪。
嘉畫毫不猶豫:“好,我要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