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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辰時,玄妙觀主再次來到崖下小院,敲響了木屋的門。
“師伯。”
“進來吧。”老道士的聲音顯得格外滄桑。
觀主在門外整了整衣裳,才輕輕推門,日光也随之湧入,較之上回,此時一切都清晰起來。
入眼便是一張舊桌,兩條長凳,桌上一盞缺角的油碟,已燒幹了。
觀主看向左側,左側牆壁上懸着一張呂祖畫像,下置條案擺着一個老舊的香爐,但沒有燃香。
條案下擺放着一個蒲團,老道士真閉着眼盤坐在蒲團上,身上的道袍雖洗得發白破舊,卻是十分幹淨整潔。
觀主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待看清不由臉色一變,幾乎破音:“……師伯。”
老道士年過耄耋,早已須發皆白,但從未如此刻風中殘燭般盡顯老态。
他的生命在觀主眼中仿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觀主也不顧地上灰塵,同樣盤膝坐在了他對面,眼眶微紅。
“師伯……您……”
“我早與你說過了,今年是我的命數,我大限将至,讓你來是麻煩你替我準備身後事的。”老道士睜開眼,從前清明的眸變得渾濁起來,“宋序也有自己的命,我已讓他下山去了。”
觀主眼眶微紅,沉默片刻才低歎:“也好,貴人下山前還問起,師侄怕惹麻煩便搪塞了。”
“問起何事?”
“先是問世上有無‘招魂’之法,師侄否了後,貴人又忽然問起,大殿後方的崖下有誰居住,師侄便提了師伯幾句,貴人似是不信,若非天色不好,貴人提早下山去了,隻怕要親自來看一眼方才放心。”
“為何要問起崖下?”
“貴人說,似乎見到了已故之人,這大約便是她問起所謂‘招魂’之法的緣由。”觀主搖頭,“可惜世上并無真正招魂之法,那不過是些心術不正者騙人騙财的說辭。”
“緻虛極,守靜笃。萬物并作,吾以觀複。”老道士笑道,“你也困住了。世上事不可說盡,不能說盡,天道無常,無為,無不為。”
觀主慚愧:“師侄修行不夠。”
老道士從容笑道:“若這位郡主還來找你,你便答她一句,水中月是天上月,鏡中花是眼前花,叫她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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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樓乃夜京最大的酒樓,在京中最繁華熱鬧之地。
臨窗的一間廂房内,嘉畫已有幾分醉意,懶懶倚在榻上,飲盡了壺中最後一杯酒。
“沒了。”她随手一扔,空空如也的鑲金酒壺在地面鋪的毯子上滾了幾遭。
符山晴煮着茶,茶香混着酒氣,倒有些獨特香味。
聞言,她輕聲道:“嘉畫,你再喝就真醉了。”
嘉畫笑了幾聲,眼梢因幾分醉意倒勾出幾分潇灑風流。
“醉了便醉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既是郡主,飲酒還不能随心?”
符山晴倒了杯熱茶:“我隻怕那些朝廷大人又上疏說你,煩到皇上,最後還是煩到你頭上。”
“那便讓他們說。”嘉畫赤腳踩在毯子上,走過來坐到桌後,她沒喝茶,仍是開了壺新酒。
“等我醉了,我便光天化日之下去大街上強擄一個男子進府,尋歡作樂,夜夜笙歌,把那些老頭氣死。”
符山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我可得回去跟我爹先說一聲,免得他也被氣死了。”
嘉畫道:“你跟我‘狼狽為奸’,恐怕他也要氣死。”
“也不是一兩回了,你若真要當街強搶民男,那我先替你物色物色。”符山晴邊說着沒正形的話邊給自己也倒了杯酒,“我就說我也醉了。”
嘉畫挑眉一笑:“好啊,既要狼狽為奸,那就物色兩個,你我各分一個。”
“那我得好好挑。”符山晴端着酒杯随意望窗外一瞥,陡然間瞪大雙眼,心髒幾乎停跳!
“天呐——”她驚呼着幾乎将一杯酒都灑了,“嘉畫!那人和秦淮書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