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冬日的海風卷着冰碴吹在了萊恩的臉上,跟刀削的一樣。萊恩坐在薩魯家門口的門廊上,聽着海風的咆哮和屋内時不時傳來的哭聲,暴躁的抖動着腿,手裡撚着最後一隻香煙。
塞巴斯蒂安回了學校,臨走前,他能看出他的表情不對,很不對,有點像竹馬威廉殺死自己繼父時那種釋懷的表情。
他該怎麼辦?像當時一樣幫威廉遮掩罪行?但是那一次遮掩,他徹底失去了小蘇西,也失去威廉和他的妹妹格蕾絲,這一次他會失去什麼?
該死的,為什麼要讓自己總是遇到這種事?
身後的門打開了,安走了出來,她臉上還有淚痕,神情冷漠的對萊恩說:“進來吧。”
萊恩猶豫了一下,但是還拍掉了身上的冰雪,跟了進去。
薩魯家很小,萊恩之前也就來這裡一次,那時候是剛認識塞巴斯蒂安沒多久,他帶自己認識他的妹妹安,也是那一次他親眼看到了塞巴斯蒂安和他叔叔惡劣關系的冰山一角。進門左手邊就是塞巴斯蒂安的床,很小,大概是小時候打的,現在已經快放不下一個少年的身體了,隔着一個簾子是安的床,同樣大小。右手是廚房,現在正燒着熱水。正中原本是靠着壁爐放着一張餐桌,一張沙發椅和幾把普通的椅子,現在那些家具不見了,隻有一張床,床上躺着所羅門,他已經死了,但是很安詳。
“你受傷了,把你的外衣脫掉吧。”安命令道,用魔杖拉出了一把椅子,讓他坐下。
萊恩這才想起之前打陰屍被塞巴斯蒂安的魔杖點燃了,還好校服防火,不然自己就成碳了。
于是老實脫掉了外套,接過安遞給他的醫療包開始熟練地給自己包紮。
手腕上的燒傷還好處理,但是脖子後面以及臉上的傷口就處理的有些馬虎了。
安看他這個樣子,奪過了沾滿藥水的棉花,開始給他處理傷口。
萊恩并不敢說什麼,隻能乖乖服從,雖然塞巴斯蒂安經常說起安,但是他對這個姑娘的印象隻有上次的一面,她那時候病弱,語氣輕柔,對自己哥哥的任性有些無可奈何,但是他能感覺到她對兄長的愛護。
而今天,她冰冷的态度讓他明白,他從來沒了解過這個女孩,還是别多嘴了。
安的動作也很熟練,很快就處理好了萊恩額頭上被塞巴斯蒂安石頭砸出來的傷痕,還有脖子燒出來水泡。
剛剛他太心煩意亂了,完全沒注意到這些。
等着一切忙完了,安坐到了所羅門的床邊,看着自己的叔叔,她已經欲哭無淚了。
“安……”這種沉默讓萊恩窒息,于是他決定先開口。
“如果你想要給那個殺人犯求情,我希望你閉嘴。”安的嘴和塞巴斯蒂安一樣,客氣禮貌,但是堅定,不容拒絕。
萊恩隻能閉嘴,默默的觀察着安,她也會咬指甲,那雙眼睛和塞巴斯蒂安一樣。一臉病容,讓雀斑不那麼明顯,但是她也是有這和塞巴斯蒂安一樣的雀斑。他們确實是雙胞胎,性别很容易讓人忽視這點。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有人幻影移形過來的聲音,推門而入的是奧米尼斯,萊恩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還好吧?和校長見面了嗎?塞巴斯蒂安怎麼樣了?”萊恩趕緊上去迎接他,幫奧米尼斯挂好外套,讓奧米尼斯坐到他剛剛坐的椅子上。
“我還好沒遇到校長,我在校長室門口等了半天,然後塞巴斯蒂安找到我告訴我他殺了所羅門。現在我讓他回地穴待着。”奧米尼斯接過了安給他泡的茶,喝了一口,感覺身上暖了過來,然後長歎,“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奧米尼斯,你又要包庇我哥哥了嗎?”安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怒聲質問。
“我知道塞巴斯蒂安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他殺了所羅門,我們應該舉報他,讓他接受審判。”奧米尼斯疲憊的揉着鼻梁,“可他之後絕對會被送去阿茲卡班,我聽過那個地方,那不是個好地方。”
他從小就聽過那個地方,自己的親戚有不少因為各種原因進去了,隻有一個活着回來了,逃回來的,說那裡是被世界遺棄的陰暗角落,沒有生的希望,每日被攝魂怪榨幹快樂和生的欲望,死很容易,惡劣的環境很快能讓人死亡,然後丢在沒有墓碑的亂葬崗裡,而想活下去非常難,隻有丢掉理智陷入瘋狂才能存活。
想起那個人描述的場景,奧米尼斯打了個寒顫。
“我不知道你們巫師的監獄是什麼樣的。”旁邊的萊恩說道,“但是我知道麻瓜的監獄,我認識的一個好大哥進去後被人打死了,監獄隻是用來讓惡人互相折磨的地方,塞巴斯蒂安不應該去那裡,他不是個惡人。”
“他殺了我叔叔。”安看向萊恩,眼神冰冷。“他殺了人,怎麼不是惡人?”
“殺了人也不等于惡人啊!他——他隻是一時沖動,犯錯了。”
“呵呵,”安冷笑道,“你個麻瓜不知道索命咒的條件吧?索命咒想要殺人,必須要有清楚的想法,也就是說,那一刻,我哥哥必須是真心實意的想殺了所羅門,這不是沖動,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應該為了他的行為埋單,他需要贖罪。”安最後說道,“如果去阿茲卡班可以贖罪,那麼就去阿茲卡班。”
“……他……”萊恩還想再為塞巴斯蒂安辯護,但是他明白這一次和威廉那一次不一樣,所羅門對塞巴斯蒂安是很兇很霸道,但是相比貧民窟那些動不動把自己孩子打成豬頭的父母,已經算是合格的監護人了。
塞巴斯蒂安殺死所羅門,是他心魔的外露,并不是所羅門所作所為過分到需要他被殺死。
“所以,現在安同意送塞巴斯蒂安去阿茲卡班,我也覺得塞巴斯蒂安應該接受懲罰,他需要被阻止,二比一,我去通知校長。”奧米尼斯說道。
“等等!”萊恩還是要堅持一下,“奧米尼斯,你說過那裡不是個好地方,有多不好?”
“……我有個親戚,他因為傷人被抓了,送去了阿茲卡班,後來他是逃出來的。”奧米尼斯用兩個食指輕擊手中的茶杯,“他說那個地方不是人待得,所有人所有的積極情緒都被榨幹了,剩下的隻有瘋子和死人。後來他在知道我父親要送他回去的時候,自殺了。”
那個人是從岡特老宅的三層樓陽台跳下去的,頭着地,一聲悶響後就是腦漿血液噴濺的聲音,奧米尼斯當時就在旁邊。聽他的家養小精靈梅說,現場太殘酷了,清理了許久才洗掉血印。
聽到奧米尼斯描述的場景,安的臉上出現了不忍,萊恩明白安心裡還是有她的哥哥的,他要利用這點。
“塞巴斯蒂安是應該贖罪,也應該被阻止,但是我不覺得送去阿茲卡班是唯一的出路。”萊恩小心地選擇着自己的用詞,“安,你也看到塞巴斯蒂安當時的表情了吧?他也很痛苦。”
安閉上了眼睛,呼吸開始急促,她和自己的兄長心靈相通,她又怎麼不知道自己兄長的痛苦。
“如果我們現在去舉報他,他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要面對成年人都不能承受的痛苦,這遠超他應該承受的了,我們這麼做對嗎?”萊恩觀察着安和奧米尼斯,為了塞巴斯蒂安,他需要說服他們。
“那你要我一個受害人的家屬去原諒那個他的殺人犯?”安眼眶又蘊含了淚水。“你太過分了。”
“安,我明白,你現在很痛苦,但是你要知道,你不僅僅是所羅門的侄女,也是塞巴斯蒂安的妹妹,塞巴斯蒂安唯一,也是最愛的妹妹。”萊恩認真的說,“你可以不原諒塞巴斯蒂安,我們三個人可以找到更适合懲罰塞巴斯蒂安的辦法。”
奧米尼斯擡起頭,更認真的去聽萊恩的話:“你想怎麼做?”
“我們絕對不能舉報他,我們是他的朋友和家人,我們不能把最親密的人送去監獄。”萊恩開始在這小屋内踱步,“我們街頭孩子就是這樣互相幫忙的,不然我們生存不下去。”
“但我們也有一些街頭俗成的規定,如果一個犯錯了,我們可以揍他一頓。”
“塞巴斯蒂安并不怕挨揍,這個懲罰不了他。”奧米尼斯否決了。“皮肉傷對他是小意思。”
“還有一個辦法,我們叫絕罰,就是逐出街頭,斷絕一切來往。”萊恩對這個提議不是很情願,他見過被絕罰的人有多痛苦。
“我不可能和塞巴斯蒂安斷絕來往。”奧米尼斯又一次否決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他絕交跟懲罰我自己一樣。”
“我懂。”萊恩說,“我也不願意。”
“那我來吧。”安突然開口,“如果他不去阿茲卡班,那我來和他絕交,我想作為雙胞胎,一輩子不再相見和聯系,足夠懲罰他了。”
“一輩子?”萊恩詫異地說。
“對,一輩子,他做出了選擇,殺死我的親人,那我也要做出選擇,讓他遠離我的生活。”安把手放到了所羅門的手上,“他需要記住使用索命咒的重量,下一次施咒的時候,他可以回想起是他親手推開了他的雙胞胎妹妹。”
“……這聽起來很合适。”奧米尼斯說道。“也可以給他一些警示。但,安,你沒了所羅門,再失去塞巴斯蒂安,你就沒有親人了。”
“按照你們的說法,把塞巴斯蒂安送進阿茲卡班,不也是讓我沒有親人了嗎?不管是哪一個選擇,塞巴斯蒂安今天的行為都讓我永遠失去了這世界上所剩的親人。”
看安下定了決心,這已經是能要到的最好結果了,而且隻要安還活着,他們就還有和解的機會,萊恩最後一錘定音:“既然懲罰決定了,奧米尼斯你沒有異議的話,我們可以開始處理所羅門的後事了。”
奧米尼斯沒有再表态。
萊恩走到了所羅門的身前,仔細檢查了他,他就跟睡着了一樣,索命咒還真是可怕,一句咒語就讓人永遠失去了生命,還不留下任何痕迹。“安,你明天通知鄰居,說你叔叔睡夢中過世了。”
“好,我想把我叔叔埋在花園裡,他很喜歡那裡。”安說道。
“我一會兒去給他挖一個墓穴,明天我陪你一起處理葬禮的事情,這些我做過。”萊恩說。
“我也留下。”奧米尼斯也想陪安,她也是自己的好友。
“不,奧米尼斯,你不能留下。”萊恩拒絕了,“這裡人都認識你,你應該在學校,這樣才不會起疑,我跟這裡人的都不熟,完全可以說是薩魯家朋友的孩子,隻是正好在,幫忙處理了喪事。”
三個人商定後,開始了各自行動。萊恩拿起了鏟子去了院子挖墓了。奧米尼斯拿起了外套,正準備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問安:“你為什麼到現在詛咒都沒有發作過?”
安看奧米尼斯發現了,苦澀一笑:“你知道嗎?塞巴斯蒂安确實讓我不再痛苦了,這個詛咒,其實很好解的。”
她走到了奧米尼斯的身邊,在他耳邊悄悄的把詛咒的真相告訴了他,然後囑托道:“不要告訴塞巴斯蒂安,不然絕罰對他就不是懲罰了。”
奧米尼斯懷着這個秘密,心情沉重的離開了薩魯家。
***
塞巴斯蒂安在地穴裡來回踱步,他又開始咬指甲了,到現在都沒有人來抓他,那是不是奧米尼斯又幫他兜底了呢?他不是沒想過現在就去找校長告知自己的行為,他覺得自己需要處罰,但是到現在僥幸心理又上來了,他覺得自己也許能逃過這一劫。
地穴門開了,奧米尼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