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上的心不在焉。跟龍煜那頓飯的信息量過大,遠超陸靈蘊的設想。飯桌上她雖然沒表态,更沒應諾他什麼,但既然聽了這麼多秘密,便已是局中人,她隻是一時沒想好要怎麼做。
這些事匪夷所思,她又捋了捋事件的大緻輪廓:
龍煜的外婆自稱是遠古九黎苗裔,這一氏族的女性,血液中可能含有某種特殊的物質,讓她們能在毒蟲瘴氣叢生的深山老林裡不受侵害。這種神奇的能力可以應用到一種詭邪的蠱術中,在人垂危之際強行續命。從被下蠱的人能夠青春永駐甚至出現逆齡來看,這應該是一種極端的能刺激機體活力、增強免疫、修複損傷的神秘物質,傳說是神女瑤姬所賜的守衛能力,隻能下蠱給龍氏自己,旁人使用的代價,是會發瘋,會喪失自我。
圖戈不知是在什麼背景下,偷師了這種蠱術并給自己下了蠱,以至于時不時會發瘋。他這個人,按龍煜描述,具有斷肢再生、甚至碎屍重生的能力 。
其實這世界上,很多動物都有斷肢再生能力,壁虎、蝾螈、章魚、蚯蚓、渦蟲……人其實一定程度上也具備這種修複能力,受傷或者手術後,傷口會長平、恢複,新細胞替代了損壞的舊細胞,繼續維持人體機能,隻是這種能力比較弱,不似前面提到的那些動物,斷了尾巴還能長出來,甚至砍成幾段,就會長成幾個基因完全一樣的個體來!
圖戈這種,砍斷了手還能再長出來的,當然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再生能力。如果龍氏的遺訓沒有偏差,一百多年前的唐一刀就是圖戈,那他不隻是斷手能再長,他是被砍了腦袋、蟲子咬爛了身體還能長回去的,那就真的不能算人了。
但一個看起來不會死的人,為什麼要給自己下這種蠱呢?為了青春永駐?在那個戰亂年代,對一個刀客,這個重要嗎?
她又想到袁思露,如果她是個試驗品,那實驗的變量是什麼呢?
從結果看,圖戈發瘋後嗜血殺人,目标明确而兇殘,而袁思露是傻了,主神昏昏,七魄都有損傷,二者是截然不同的表現,陸靈蘊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蠱是什麼東西?是将很多毒蟲毒物放到一個容器中喂食,讓它們相互撕咬厮殺,能存活下來的那唯一一隻蟲子,就叫做蠱。這蠱蟲還是原來那條蟲子嗎?是,又好像不是,它比原來的自己更毒更兇。
圖戈給自己下蠱,使他性情大變,變得不像自己,也就是他說的經常不知道自己是誰,而這個新的角色,強勢且殘暴,這個變化過程與養蠱多麼相似!
假設他的身體是個容器,這個容器裡已裝了一套原本的魂魄,而種蠱後,蠱靈是帶着血、骨、皮的另一個人。這種殘忍的死法用在邪術中,魂魄一般是被封進去的,就是蠱靈。因為和自己的血、骨、皮在一起,魂魄會認為自己的肉身還在,所以種蠱的人身體中,相當于就有了兩套魂魄。
一具身體怎麼能承載兩套魂魄?這就和養蠱一樣,他們會沖突、争奪、厮殺,人就可能表現出分裂的人格、瘋癫的行為,這還不一定是最終結果,最終可能是一方成蠱,變成另外一個全新的人,至兇至毒!
而龍煜外婆之所以不會瘋,多半是因為龍氏的血液能淨化和壓制邪毒,也就是龍氏自己的魂魄能夠完全壓制和控制蠱靈。
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龍煜所描述的圖戈,顯然已經在往一個新的個體變化,這大約違背了他的初衷,讓他感到失控,惶恐和害怕!他繼續改變或者終止這種變化,所以多年之後又找到了龍氏,但是很顯然,龍煜外婆并沒給他一勞永逸的解法,所以他要想别的方法,看看怎麼能擺脫龍氏血液活着。
從這個猜測出發,袁思露身上蠱,大概是避免這種養蠱似的厮殺,有可能是直接想幹廢掉她原本的魂魄,那麼留下來的,更像是蠱靈。某種意義上,有點像奪舍。
隻可惜随着龍煜外婆去世,他失敗了。陸靈蘊覺得這說不定也是龍煜外婆故意而為,不管真相如何,袁思露可憐,但終究沒有到最慘一步。
她思緒紛紛揚揚間,薛琳在下面拽她的衣服:“老師點你呢,叫好幾聲了!”
她突然回神,發現滿屋子目光都在她身上,老教授在台上笑眯眯看着她:“對,就是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和不知所措地站起來,不知道這是講到哪兒了。
老爺子指了指投影:“這裡有些考古出土的古文字圖片,前面幾個同學認出了一些,還有一些比較少見,你也來試試?不認識也沒關系,不用緊張。”
她望着那幾張圖片,字迹雖然不算太清晰,但不影響辨認,其中一張圖上的字,似蟲似鳥,這不就是春秋至戰國時期吳越等南方等國的“蟲書”麼,又稱“蟲鳥篆”,還有一張圖上,一般人不認識也可以理解,那是道家慣用的雷紋,又稱“雷篆”。
剛巧這幾個字都比較常見,所以她望着投影,一字一字就念了出來,念道第三個字時,教室裡的“哇啊”聲已經很大,台上的老教授也驚了!他本意是拿一些古文字給這些新生們熱熱場子,他們能認出來字的種類已屬難得,沒想到這個女生竟然直接念了出來!
老教授不無欣喜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陸靈蘊。”
她也是剛剛意識到,老師沒指着學生能把字念出來,這個風頭出得有點冒失了。坐下之後,教室裡還有竊竊私語,餘光還能看到很多人往她這瞟。
薛琳眼裡都是崇拜:“那蟲書就算了,那雷篆你也認識啊,敢問您是哪路的神仙?”
陸靈蘊往她跟前傾了傾,小聲說:“賣骨灰盒的。”
薛琳:“……”
過了一會兒,薛琳又湊過來,這會問得有些嚴肅:“上回宿舍裡那個東西,你到底還是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