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課不好,身體倍兒壯,高女士嚷嚷親親兒子基因突變了,不是說大齡産子都是小弱雞麼。
最後還是高懷禮用座機給英語老師家打電話,才終于把意思傳達到。
店主咧着嘴說,這書的主人是一家中英重組家庭,共四口人,母親是個年輕華人,以前老來捐書,但已經搬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也得托人打聽。
店主拍了其他書的書角過來,每一本後邊都寫着“懷禮”。
字體也慢慢有所變化,從蠅頭小楷變成飛揚的行草,又到極具個人筆鋒特色的花體。
字帖上的花體英文就那樣,“禮”字最後一筆像個L,勾帶出浪漫的卷。
後來高蓮蓮得了肺癌,不賣鋼琴了,成天除了治療就隻惦記這事兒。
得在死前找到給高懷禮取名的那個人。
高懷禮當時都14了,身高1m78,方圓十所學校有名的俊少,正值叛逆期,跟他媽鬧别扭。
“多新鮮,你不給我找我爸,找個陌生人幹什麼?準備把遺産留給别人啊。”
高蓮蓮頭發花白,舒服躺在陽台搖椅上,臉因陽光添了點血色。
“你媽我這麼多年還真沒想過男人。”她眉飛色舞道,“兒子哎,我有直覺,捐書的肯定是個姐妹,不信你等着瞧吧。”
興許是老天爺覺得這輩子待高蓮蓮太差了,在某個暴雨的傍晚,給高蓮蓮的微信送來了一條好友申請通知。
接下來的4年,高蓮蓮終于想起來惋惜生命苦短。
加她的女人自稱沈翎,說書都是她捐的。
當高蓮蓮興緻勃勃說起當年旅行的故事後,沈翎發來了一條語音。
高懷禮做完體能訓練回來,餓得前胸貼後背,渾身都是汗味。
打開門,他媽對着手機喜笑顔開,恨不得鑽進去抱住那個她引以為知己的女人。
“兒子啊快來喊小姨,快!你小姨說話多好聽啊,在國外待了幾十年的就是不一樣!”
高蓮蓮叫道。
“以後媽走了,你就小姨一個親人了,記得要給她養老啊,哈哈哈!”
高懷禮無語,轉去廚房點燃煤氣竈準備做飯。
煤氣竈像媽媽帶他去馬戲團看過的火圈,藍色的焰火被窗戶裡漏進來的風吹成面條人。
泥巴味,又要下雨了。
最大火空燒了30秒,落下兩滴水瞬間蒸發。
懷着莫名的抵觸吃完飯,高懷禮才不情不願去聽語音。
跟高蓮蓮略顯沙啞的嗓音不同,沈翎的聲音極動聽,堪比最貴的施坦威鋼琴剛校好的音色。
很脆,聽過一次就忘不掉。
沈翎淡淡說:“哦,你給他取名懷禮嗎?我也很喜歡這兩個字。我很久沒回中國了,這兩個字是我在字典裡看到最喜歡的兩個字。”
高懷禮還從沒覺得自己名字這麼好聽過。
語數英老師天天恨鐵不成鋼地吼。
“高!懷!禮!你走體育就能上課睡覺打呼/寫紙條跟人對罵/倆眼無神思春了是吧!給我去操場跑10圈!”
他倒樂得去跑,便跑邊想,原來帶點倫敦腔喊他名字,是這種感覺。
心底沙沙的,打翻了一盤紅豆。
還是煮熟加了很多糖的紅豆。
高蓮蓮和沈翎一直沒見上面,頗為遺憾。
本來高懷禮還覺得他媽太能咋呼了,人家不就一陌生人麼,脾氣性格再好,再跟你聊得來,咱也根本不熟。
但當高蓮蓮緊緊握着他的手,呼吸機上嘀嘀變成一條紅線時,已經被南體提前錄取的18歲的高懷禮突然有了一種無依無靠感。
做過心理準備,那一刻卻還是很用力地被抛棄了。
他忍着難過給沈翎發消息,通知她母親去世。
沈翎估計工作很忙,過了四個多小時才看見,然後趕緊打了語音過來。
“懷禮。”她輕輕地說,沒有哭腔,“你不用擔心,我就要回國了,大概在你入學以後第二個月,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親人。”
高懷禮伏在母親身上,固執地不允許護士動她,将手機放在母親耳邊。
沈翎說:“不,我就是你的親人。”
高懷禮吻了吻母親皺皺的眼皮,認真回道:“好,我記住了。”
你把我當侄子,我就給你養老。
很奇妙,漂浮的雙腳落地,高懷禮的風筝線再次被人拉住。
還是一個從未見過卻給了他名字的人。
入學後,一切妥當,填入學信息表家庭情況那欄,他提筆頓了頓,寫了沈翎的名字。
南江機場。
高懷禮打扮得規規矩矩,穿迎新買的白襯衫,問汪川他爸借了條格子領帶。
他這種走陽光健氣大帥哥路線的體育生,穿材質不太好、剪裁也很大衆版型的襯衫有點不倫不類。
肩膀窄了,腰太寬了,下擺塞進牛仔褲很長一坨,搞得胯那裡臃腫地跟塞了三室一廳似的。
高懷禮抱着一捧奶白色的香水百合站在出口等,時不時扯一下襯衫。
按原時間已經該降落了,但大雨在即,很多航班延誤,沈翎的飛機可能還在空中懸飛等待塔台調控。
發了消息也沒回,高懷禮百無聊賴地往上滑動翻看。
母親的手機卡他也裝進手機了,每月交月租保号,偶爾切換過去看看她跟沈翎的聊天。
臉長得帥不愁女孩青睐,有個鵝蛋臉妹子湊過來,指着寫着“接沈翎小姨”的瓦楞紙牌道:“喂,你接長輩怎麼送香水百合呀。”
因為母親的關系,高懷禮對女孩子很有耐心。
他關閉屏幕,笑了下,說:“花店這捧最好看,我就買了,有什麼說法嗎?”
女孩捂嘴道:“香水百合的花語是愛情呀,偉大的愛情,恩恩愛愛長長久久呢。”
一瞬間高懷禮眉毛就垮了。
濕漉漉的、被雨淋過的小狗般的帥氣。
女孩道:“要不你轉送給我?哈哈哈。”
看他好說話,還真的來扯花束飄逸的蝴蝶結絲帶。
高懷禮連忙把花挪走,往肩膀上一扛:“不好意思,千金不換。”
心裡其實快尴尬死了,瘋狂祈禱沈翎太久沒回國,不懂這些虛頭巴腦的門道。
大不了日後再補送康乃馨吧。
說到底,他知道康乃馨是最适合送長輩的。
隻是冒着雨一進花店,收起傘,清新的芬芳就沖昏了他的頭腦。
當時他在想,小姨要回國了,就要見到小姨了,他得買點又貴又高雅,配得上小姨的花才行。
潔白的香水百合被綠葉簇擁在中間,瓣芯處淡淡的綠,瓣尾打着卷,讓他立刻想到了那個L的花體寫法。
沈翎就是這時候走出玻璃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