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那琴換了琴弦,可總歸琴邊上磕碎一塊古木。再也收攏不住琴音。
縱使不顧手指割破,撿起碎成塊塊的花瓶,樹膠粘起。可總歸縫隙處有黃色膠體。
有些東西,破碎了就沒法複原。總有痕迹。
那時禧儀院常用茴香作膳食,香味飄得整個府中都能聞見。他也食用過數次的。到時候事發,是否會隻道不知......且當時便覺用莫須有的外男之事污栽常苒,怎的那般突兀。還曾以為是自己夜間翻窗不小心讓人發現揭發,原來幹系在這,巧妙布局是為陷害常苒此胎有異。
蕭承言驟然出門。薛醫女兀自起身跟在瑞王身後。西知一直在門口聽着,心驚不已。才要跟上卻看蕭承言回身道:“你回吧。再責問已沒有意義了。你們都去睡吧。今夜再别來擾我。”
薛醫女并未勸,略行一禮便朝着自己院落走去。
西知才要說話,正房的門隻“砰”的一聲關上,甚至挂門栓之聲都清晰無比。驟然吃了閉門羹,回頭見四個侍女都在院中假裝忙碌,便也狐假虎威道:“都回房,别在院裡礙王爺的眼。”說完便坐在台階之上。今日府中事多,生怕王爺回過味來,夜裡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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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院。
薛醫女瞧見醫藥房中昏睡在地的墨香,并未理會。
方才自己出門時已燃上迷魂香,先去禧儀院瞧傷,以“所帶藥材不齊”為由讓高月盈身邊之人一會來取。再去懿德院禀報。此刻回院内時,香也燃盡,了無痕迹。
王妃自那次挨了打夜裡總睡不好,才命我往正房的香粉裡加了安眠香,同這迷魂香所差不多。隻要掐好分量,王爺隻要用香便能入夢,瑞王自己願意在夢中夢蝶!又何苦告訴清楚呢。
苦尋多年的家人在尋回時再次驟失。原想着把高氏罪行揭開于前,瑞王懲治也算替家人報仇,卻不想如此瑞王還不願處置,那我便再添一把柴。這般想着,竟真朝着不遠處幾個竈裡都添了一把柴。原都是熬藥的小竈,常文火慢熬,此刻卻都被架起滿柴,統統燃起空竈,其上并未放置藥爐。房中緊閉房門攏的熱氣早已熏幹了醫女眼中晶瑩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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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言待院子再無動靜,才翻窗而出,連翻幾院,才出府院。
西知坐于正房門口,後窗棂幾動之聲悄悄入耳,一下便警醒了起來。站起身便循着聲音過去。卻看王爺從懿德院院側圍牆翻了出去......西知思忖之後,還是跟了過去。雖不知道王爺要去何處,可萬一爺有個萬一,不敢懈怠,便在後悄悄跟随。
同是東城,一兩進的院落。
院内人見瑞王驟來,都急忙行禮。瑞王卻是全不關心,隻一味的朝着裡屋而進。緊接怒吼一聲“這是做什麼?你們便是這般照顧姑娘的?小東、小北!”
一男一女急忙在門口謝罪。“請爺息怒。是姑娘意圖逃離。小北不得已。”
“出去吧。”蕭承言深皺眉頭,站在床邊。伸手想抹掉眼前之人淚痕。但那淚痕早已幹涸。慘白的小臉似水墨攪水一般,怎麼也化不開。
“我已說過幾遍了,天下都知你的死訊,縱使你從這逃出去,你也回不去南境的。别再無畏掙紮了......常苒。”
口中白布忽然被扯出,常苒此刻牙關生疼,酸痛生漲的感覺直襲神經。
蕭承言見她牙關大動,急忙出手便鉗住常苒牙關,令她動彈不得。“常苒,雖是本王向外報你死訊,但沒人會信你與此事無關。到時候你一族同是欺君之罪,全族都得連坐。我身為皇族,自是沒事。到時隻你家諸人活不了,這次我說的可明白?”
常苒用盡力氣卻隻是些微點頭以算答應。
蕭承言即刻撤手,但因用力,常苒雙頰再添兩指紅印。
“昨日王爺來,為何未說......”常苒的淚涓涓細流。蕭承言床邊而立,逐漸彎腰湊到常苒唇邊仔細傾聽,哽咽着反反複複幾句話。“南境城破,我家人都......我父母、二哥哥......二哥哥......都亡故了。”
蕭承言終于聽清,伸出右手一把攬住常苒肩膀。左手急解系在床架上的布條,解開常苒被捆束的右手。“哪個混賬到你眼前胡謅。看我不去拔了她們舌頭。叫他們......”蕭承言并未吼完,常苒的哭聲更大,已蓋住了蕭承言餘下的話。隻得就勢坐在床邊,又反手解開常苒左手,輕拍常苒後背。“常苒......抱歉。此次城敗,我未盡什麼心力。但雁南早早便去支援了。你大哥再不會有事的。你也不想他有事的是不是?”
常苒神情已現怨怼之色,負有鼻音之聲說:“王爺是不是很慶幸大哥沒事?若他也有事,您還可用誰脅迫我?”
“可我能養你一輩子。他們再不會說你一個不好。常苒。我真的很愛你。不在乎你是否是常家女。不在乎你家族有沒有權勢、地位。你是我娶過唯一的妻子。”蕭承言滿臉憐惜,但此刻窩在自己懷中的常苒卻看不到一絲一毫。
常苒輕笑之後覺得嗓子極幹忍不住咳嗽幾聲。“.....咳咳咳。您信嗎?說出口的話您信嗎?您都不敢瞧着我說。”
蕭承言似被針狠狠紮了心窩。這話怎同常衡問罪時那般像。面色重隐于平靜,話語中極盡惆怅,“伯謙七月來京,找我興師問罪。也是這般同我說的。他不信你亡故了,闖府找我要人......我沒給他,也無法再給......”
“王爺。你都叫我常苒。”
“嗯。”
蕭承言隻本能應了一聲,還未說些旁的,卻聽常苒繼續說:“你都叫我名字,卻從不讓我直接叫你姓名。原就是不平等的。你并未當我是你妻。第一次我叫你名,你打了我一巴掌,還是在新婚夜。第二次,你用玉鎮紙把我按在地上打,您知不知道那玉質的物件打在身上多痛?你還吓唬我說敢有第三次,你便拖我去院裡叫她們都瞧着我挨家法。或許那不是吓唬。您就是那般想的......多虧沒有第三次。不,有第三次。第三次,我落水情急喊你,你卻在岸上瞧着我掙紮,不救我。不想救我......”
“沒有。沒有。怎會呢?我是當時沒反應過來罷了......”
常苒忽然推開蕭承言些許,半個身子卻仍在他懷中。“事到如今,你為何不殺了我?費着人力、物力,何苦還藏匿着我?”常苒胸口急速起伏,深深吸一口氣,複又道,“蕭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