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妤帶着陸巡撫一衆來步入營帳内,甫一踏入,就聞到一股難聞的草藥味,入眼就看到一個男子裸着上身,靜卧于榻上。胸前纏繞着潔白的繃帶,唯有兩旁的帷幔輕輕搖曳,遮擋住了他的面容。
陸巡撫初入,不禁以手掩鼻,随即又覺失态,然後悻悻然放下,“藍将軍,在——”話未說完,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噓——”聲打斷。
這聲音的來源,乃是一名軍醫,他正肅立于榻前,目光專注地望向桌上的香爐,煙霧缭繞間,他輕聲對陸巡撫道:“将軍剛睡着,不要打擾他。”
陸巡撫環顧四周,微微點頭,口中輕應,“啊!”随後,他小心翼翼地擡腿欲上前查看,卻未料剛邁出兩步,便被軍醫以溫和卻堅定的步伐攔下。軍醫輕聲道:“諸位自外而入,攜帶着寒風,将軍此刻畏寒。”
陸巡撫目光再次投向榻上,疑惑道:“那你不給他蓋被?”
軍醫亦回頭望向榻上,解釋道:“有傷,再壓壞了。”
陸巡撫擡手,“那——”還沒“那”完呢,卻隻見周将軍已然大步流星,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他行雲流水般地拽出了營帳。潘、沈兩位将軍生怕生出變故,也連忙跟了出去。随即,周将軍那洪亮如鐘的嗓音便在營帳外響起。
“那什麼那,你咋那麼磨叽呢?看完就得了呗,你不嫌熏鼻子啊?沒聽人家說嗎,再寒着他,到時候你上哪找人去?”說着,他吩咐一旁的士兵,“給巡撫大人支個好點的帳篷,真是的,耽擱老子練兵。”說完,轉頭就走了。
沈編看着陸巡撫,嘴角微揚,指了指周将軍的背影,“暴脾氣。”随後,他與強忍笑意的潘将軍一同離去。
留下呆若木雞的陸巡撫,隻覺一陣恍惚。隻聽旁邊的士兵大聲催促道:“巡撫大人,請吧。”
陸巡撫這才回過神來,強作鎮定,恢複了往日的嚴肅模樣,跟随着士兵緩緩前行。心中卻暗自嘀咕:真是太粗魯了,果然,将軍都是大老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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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過四日,梓炎仍未歸來,姜婉妤内心的憂慮如潮水般洶湧,表面上還要裝作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來對付時刻詢問病情的陸巡撫。她能感覺得到,營地内的将軍們已經漸漸煩躁起來,訓練士兵的時候更加嚴苛了,尤其是周将軍,那拳腳相加之态,仿佛要将心中的不安與怒火盡數發洩于士兵身上。
陸巡撫屢次和三位将軍提及皇上急于攻城的旨意,卻總被以各種理由巧妙回絕,或是被周将軍那雷霆之怒吓得噤若寒蟬。
忽拜亦是夜不能寐,眉頭緊鎖,心中疑慮重重。四日過去,敵軍竟毫無撤退之意,城牆之上的探子已連續數日未見藍梓炎的身影,這其中必有蹊跷。
額斯勒欽性情傲慢,對此不屑一顧:“何須如此費勁?直接打過去便是!”
雖然忽都看不上額斯勒欽的傲慢,但此話卻正中他下懷。他亦認為速戰速決為上策,于是附和道:“父親,何不來個大軍壓境,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忽拜轉頭望向義子那木爾,眼神中帶着詢問:“你的意思呢?”
那木爾沉穩答道:“再等一日,又有何妨?”
忽都十分不滿地瞪了那木爾一眼,他沒想到那木爾竟然那麼懦弱。
忽拜其實自有考量,從大局出發如果猛勁往外攻也不是沒有勝算,就是勝算不大,反而會損傷大量士兵。畢竟自己被困在甯夏鎮,手裡可用的的士兵都是有數的,且還有從百姓中臨時抓來的。
阿巴魯部的援軍雖已到來,但幫得越多,欠下的人情便越大。忽拜深知,不可讓阿巴魯部過多插手他與大梁的戰争,以免最後為他人做嫁衣裳。因此,對于阿巴魯部的人,他打算巧妙利用,而非全然依賴。
更何況,阿巴魯部到現在也沒有表态願不願意借很多兵來支援他,額斯勒欽确實是率領一支軍隊過來,但是并未過多插手他和大梁的戰争,雙方心照不宣,額斯勒欽顯然是在等待忽拜拿出更多好處,才會全心全意相助。
真是貪心的家夥。
忽拜沉吟片刻,道:“聽說最近藍梓炎他們因為撤軍的事情鬧不和,軍心渙散,此乃良機。明日若是不撤軍,後日攻城。”言罷,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之色,仿佛已下定了決心。
藍梓炎身陷沙瓦部的一隅小帳之中,周遭被沙瓦部的士兵圍得水洩不通。他閉目凝神,坐于爐火之畔,心中焦慮如焚。明日便是第五日之期,而沙瓦部仍未給予他明确的答複,猶如籠中之鳥的他,此刻的心境煩躁難安。
他猛地站起,一把掀開簾幕,目光如炬地望向外面的士兵,沉聲道:“我要見可汗。”
小兵手持彎刀,橫眉立目,大聲喝道:“進去!可汗正在會見其他部落的可汗,哪有空暇見你?”
藍梓炎在進入帳篷前,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心中暗自盤算着逃脫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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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第五天了,夜色漸濃時,藍恩來到藍梓炎營帳内,隻見竹沁正陪伴在姜婉妤身旁。二人見藍恩到來,姜婉妤連忙起身,眼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問道:“可是有了梓炎的消息?”
藍恩恭敬地行禮,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布袋,道:“夫人,這是京師傳來的家書。還有,将軍吩咐我務必送您離開營地。”
原來不是梓炎歸來的消息,臉上的期待瞬間轉為失落。姜婉妤接過家書又坐了下去,眼神有些迷茫,她快速調整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堅定地說道:“我要等他一起回去。”
藍恩面露難色,道:“夫人,明日恐怕會有一場大戰。将軍曾吩咐過,一定要在出事前送您離開。後半夜軍營換防時相對松懈,我送你倆和蕭太醫出營。”
姜婉妤的雙手緊握成拳,堅決地說道:“我見不到藍梓炎,絕不離開。蕭太醫年邁,本不該有此一劫,你先将他送走。”
“夫人,将軍他……”
姜婉妤卻打斷了他的話:“他一定在回來的路上。藍恩,請相信他。”
藍恩無奈,隻得先行退出營帳。竹沁心中亦是忐忑不安,她擔憂地看向姜婉妤,輕聲喚道:“小姐。”
“竹沁,他會平安回來的,對吧?”問罷,她雙眼無神地靠在了竹沁的肩頭。
竹沁緊緊抱住姜婉妤,溫柔地安慰道:“小姐,竹沁會一直陪着您等下去,将軍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姜婉妤閉上眼睛,一行淚不争氣地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