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問題,梓炎隻覺得頭大如鬥,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盡量保持平和的語氣問道:“藍恩,為何今日是主院來送的糕點?”
藍恩沒想到将軍會問及此事,他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因此他走進書案,興奮道:“幸虧是夫人及時趕到,丫鬟們不知道三皇子過來,今日廚房備了松子糕,我一看,這不要命了嗎?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夫人帶着馬蹄糕過來了,您就說巧不巧?”說完,他一臉期待地看着梓炎,等着将軍的點頭贊許。
梓炎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巧,真是太巧了。”
藍恩得意地笑了起來:“是吧,我就說很巧!”
“巧個頭!”梓炎接着說,“我和你說過,不要讓她進書房,你明知道三皇子在這裡,卻還放她進來?”
藍恩被梓炎的突然發怒吓得往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我......我看你們最近相處的還挺好,以為你隻是說說而已。”
梓炎猛地拍桌子起來,瞪着他,藍恩吓得往後退,嘴裡嘟囔着:“我,我還有差事要辦。”說着,飛毛腿般跑出去。
梓炎看着藍恩落荒而逃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拿起佩刀,大步流星地往練武場走去,心中卻是一片紛亂。
姜婉妤怒氣沖沖回到房裡,将食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她坐在凳子上,雙手叉腰,滿臉不悅。
竹沁看到姜婉妤回來,便端着茶水走進來,一眼看出姜婉妤的不快,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待把茶水放到桌子上,一打開食盒,發現東西還原封不動的在那裡,不禁詫異道:“這是……糕點不合口味?”
姜婉妤哼了一聲,氣道:“人家啊,連看都沒看,是嫌我腳長了。就不應該去書房,誰稀罕?”
竹沁聽着也來氣,安慰道:“就是,以後咱不去了。”然後看一眼自家小姐,又說,“好了小姐,您也别生氣了,将軍現在不是還沒想起你嘛,那多少都會有些隔閡,你别和他一樣。”
姜婉妤歎了口氣,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她想起一事,問竹沁:“對,不去了。對了,我讓你去打聽,京師誰給他看的病,你打聽出來沒?”
竹沁回道:“隻知道是太醫院退下來的蕭太醫。”
“那,有沒有說梓炎會有什麼後遺症?”
竹沁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将軍的脈案也不是誰都能打聽的。”
姜婉妤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等我再想辦法吧。”她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踱了幾步,似乎已有了一些主意。
練武場上,梓炎握緊手中的長刀,随着他的動作,時而如有龍出海般迅猛無比,時而如落花流水般輕柔飄逸。就連那每一次刀尖的顫動,似乎有着雷霆萬鈞之勢,讓人毛骨悚然。
汗水自他堅毅的臉龐滑落,可是記憶不會随之湮沒。
藍家祖上有罪,仕途之路已斷,好在梓炎從小酷愛舞刀弄槍,爹爹離世前将他送往北地。因他天資尚可,勤學苦練,當時身為北地主将的孟總兵很是看好他,便悉心教導,傳授武藝心得。然他也不負所望,上陣殺敵勇往無畏,從不退縮,在孟将軍的提拔下梓炎一步步成為了可以獨自領軍作戰的參将。多年邊旅生活,他倆之間早已超越了上下級的關系,酒到濃時,梓炎還會叫孟總兵師父。
可是,四年前的那場戰役,卻成了他們命運的分水嶺。塔塔爾來犯,全軍分成四路征戰塔塔爾,孟總兵帶領的軍隊在回程路上,于山谷間遭遇伏擊,加之巨石滾落,全軍覆沒。朝野震動,殷副總兵臨危受命,接替總兵之位,終克強敵,聲名鵲起。然而,梓炎心中卻疑雲密布,那山谷中的伏擊,太過蹊跷,加之孟總兵生前所提貪墨軍饷之事,更是讓他心中波瀾起伏。
事後,梓炎去山谷看了,根本弄不清楚究竟是誰幹的,可是,孟将軍一去,殷氏得利是不争的事實,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在大戰前夕,孟将軍将他叫進大帳,告訴他,貪墨軍饷的事情終于弄清楚了,賬本名冊已經到手,他已上書皇帝,就等皇上裁決了。
事後,他再也沒見過名冊,京中的好友也沒聽過當時有北地上書的奏折。他當時就懷疑,這根本就是敵軍的埋伏,而是有心人的預謀。這麼多年,他在軍中屢受排擠的情況下,終于從白副将的隻言片語中捕捉到了一絲線索,結果當夜白副将就懸梁自盡了。這讓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感覺。
他發誓,一定會掃除北地貪墨人員,還北地軍民一個公道,也還師父一個公道。
直至夜幕低垂,星辰點綴天際,梓炎方收刀入鞘,氣息猶自未定。藍恩有眼力見的給他遞上帕子,小心翼翼道:“您别生氣了,下次我一定攔住她。”
梓炎拿起帕子擦了擦汗水,看一眼藍恩後,他瞥了藍恩一眼,卻未發一言,轉身向書房走去。途中遠望主屋,裡面燈火有些暗。他并未停留,回了書房。
梓炎進了書房,坐到了椅子上,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書案右上角的香爐上,那是昨日姜婉妤冒雨送來的,他不禁回憶起昨夜的種種。
不知怎的,他越想心情愈發煩躁,是因為給皇上遞的折子被駁回來了,是因為下午開暗格被發現了,還是因為誤會她而和她吵架了,他也不清楚,隻覺那香爐愈看愈覺刺眼。
“把它拿走。”梓炎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中帶着一絲不耐煩。
藍恩不明所以,卻也不敢多問,隻得拿起香爐,先放到中廳方桌上,然後偷偷看一眼梓炎,發現梓炎正盯着他。藍恩心想可能放的位置不對,他又拿起香爐放到了書房軟榻旁的小幾上,這應該沒問題了,他又偷看了一眼梓炎,低頭看書,似乎未再注意香爐,藍恩這才松了口氣,用手梳理一下自己的前胸,然後蹑手蹑腳地走出去。
然而,等藍恩走出去,梓炎卻再也無法靜心讀書。梓炎放下書卷,他根本就讀不進去。他向後仰身,閉上眼睛,擡起右手,用拇指和中指輕輕按壓太陽穴,試圖平複内心的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