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準一張年輕的女人臉龐,紅發棕眼,穩穩夾在人群中央,既沒有被擠得狼狽,也不擡下巴瞧人。
蔔繪沖她微笑:“要試試嗎?我可以給你一個故事。”
女人怔忪,随即眼睛亮得驚人。
……
同一時刻。
荒蕪的紅色沙漠滾起喧嚣的塵煙,消散在黑暗的夜空中,遠眺依稀能窺見巡邏車飛馳遠去的蹤影,很快便隻有黑點那麼大了。
兩名哨兵目伫立于瞭望塔,目送他們離去,鏡頭轉向哨兵的背後,是綿延看不到頭的天網,一根根極細的絲交纏密布,隻有用特殊設備才能發現絲上偶爾閃爍的藍色光亮,微弱得幾近看不清。
一隻約莫巴掌大的紅褐色甲蟲飛快爬行,這是沉域星的本土居民,殼殼蟲,正漫無目的地覓食。
由于外殼堅硬得過分,毒性極大,爬行速度又極快,肉眼幾乎看不清,毒辣的屬性導緻一開始探索的聯邦士兵們在首日便死了一大片。
至今都是聯邦禁止運輸買賣的S級物種。
這隻殼殼蟲似是嗅到奇特的味道,呲溜一下竄入電網。
“噗呲。”
一聲極小的,像是吹滅煙蒂的呼吸聲。殼殼蟲在眨眼間化為藍色的灰煙,風一吹消失不見。
一切又恢複了原有的寂靜。
寒冷,荒涼,人煙絕迹。
這裡是沉域星,也叫做第六星,毗鄰斯坦星球,是聯邦最高等級并且是唯一一座以星球為單位的監獄,關押着上百個聯邦臭名昭著的重刑犯。
監獄由回字形建成,一層一層等級森嚴,從A級罪犯的一人一間私人監獄到最中央近一半占地面積預備給sss級犯人的監獄,間隔從外至内隔斷距離越來越寬。
光是從上一層隔斷天網抵達中央特殊級别監獄的巡邏車,就得行駛長達三小時之久。
更不用提無處不在的電子眼和監視衛星,這片土地被嚴苛監視到每一粒沙都擁有專屬的二十四小時運轉鏡頭。
因此從沉域星越獄是不可能的事情,二百多年從未有一個犯人成功逃離這座星球,典獄長對此很有信心。
“市長先生為何突然造訪?”
面對沙發上雍容斯文的中年男人,典獄長明顯面色不佳,他站直了身體,軍服包裹着壯碩如小山般的肌肉,居高臨下俯視。
“你知道我來的目的是什麼。”
若是有人看到男人的面容一定能認得出,這是輝民市市長,被市民們簇擁愛戴曆史上評價最佳的市長文尼特。明年任滿結束即将升職步入中央樞紐。
文尼特平靜地問:“為什麼基因庫會出纰漏?這是重大失誤,上級對此非常不滿。你我合作已經很久了,我知道你做事很穩妥。”
“……”
典獄長左臉的肌肉不自然抽動,臉頰猙獰的傷疤像蛇一樣鼓動起伏。
“手下失誤,已經處理了。我知道這種事應該由我親自操刀檢查,不會有下次。”
文尼特點頭:“你的話我放心。”
他總是這般笑語晏晏的溫和英俊,茂密的頭發被梳理得一絲不苟,唯有眼角細紋能窺見歲月的痕迹。
“這次路過是私人行程,記得處理。”
文尼特市長留下這句話很快帶着一行護衛兵離去,典獄長這才洩憤般朝地上啐了一口。
“一個坐不穩的狗腿子,瞧他小心鬼祟的樣子!”他一臉陰霾,“不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失誤,能出什麼問題!”
典獄長還記得那天他興緻很好,喝了很多酒,被恭維得眼花缭亂,勢頭高漲地跟着副手踏入sss級中央監獄,隻因為一件大喜事。
辛弛被抓捕了!
為确保萬無一失,從抓捕到押運,到入獄,他都是汗流浃背地一手操辦,整整一個多月幾乎沒睡覺,直至此刻情緒終于亢奮到極點——
辛弛被完完全全關押在地下二十三層,天羅地網已完全啟動,數不清的電子設備,監視屏幕,數以萬計的士兵二十四小時人工替換巡邏。
他一顆突突直跳的心髒終于回到胸腔裡。
由于全程最高級别機密護送,典獄長還沒來得及見到過辛弛的模樣。
那個男人行事過于詭谲多變,行蹤不定,手下眼線又多得數不清,鮮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
他心裡想着這次回去得跟同僚們好好吹一番,急吼吼地乘坐電梯抵達最下一層。
電梯極速下墜的時刻典獄長還有些心慌。
他很快給自己寬心。
怕什麼!
定位微型炸/彈,電子鐐铐,止咬器……層層疊加的枷鎖,光是自爆定位器就有十個,緊緊嵌在每根手指,是個人都要被包裹得看不出人形了。
典獄長的步伐稍微輕快了些,穿過六層虹膜識别,三道動态密碼口令,終于抵達最深關押處。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
……後來發生的一切,像是場噩夢。
他晃晃悠悠闖進去,隔着監牢像逗弄一個娘們兒似的調笑,忽然臉上一涼。臉皮被剝裂的痛楚像蛛網般爆裂開來,他恍惚地撈手摸了一把。
……是血。
醉意全無。
渾身汗毛豎立。
傷口再差一些距離,正好割斷他的喉嚨。
辛弛被層層禁锢鎖在監牢裡,動都動不了,隔着那麼遠,是用什麼手段傷了他的臉!
他來不及細想,跌跌撞撞呼喚副手去關緊急閘門,狼狽逃竄到電梯上心有餘悸地回頭,看向監控畫面。
他看到一雙眼睛,冰冷無機質,像已經發現他的窺探直勾勾盯着攝像頭,是死神般的冷漠嘲弄。
“……”
他匪夷所思日夜難安,整日監視最高等級的禁閉室動向,生怕捅出簍子腦袋難保,幹脆瑣碎事全權交給屬下辦理了。
這才出了個小意外。
幸而不重要。
大局已定,流匪拼死掙紮罷了,反正他永遠不可能逃出這裡。
典獄長緩緩阖眼,正想呼喚副手的名字,忽然記起副手已經死了。
他心裡一梗。
扭頭對新提拔的下屬冷冰冰叮囑道:“看見市長的人,現在去處理掉。”
真可惜了,那麼好的副手。
替他保守秘密也沒算白死。
典獄長擦了擦冷汗,松懈地仰躺在皮質沙發裡,從抽屜摸出一根雪茄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