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信見他手掌不自覺地蜷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才露出個溫柔的笑:“好。”
他的耳根泛着紅,聞言點點頭就往外走,步履匆匆。
簡直把我要做點什麼寫在了臉上。
雪信的探究心忽的散了,滿心滿眼隻有他緊張的蜷手流汗的局促樣子。
怎麼這麼可愛。
她皺了皺鼻,暗暗把鐵遊夏這三個在心裡念一遍。
怎麼會有這麼适合他的名字?
靠近他就像靠近了夏天。
她忽的覺出一些甜,彎着眼從包袱底下拿出做了一半的衣裳細細繡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為了遮蓋猩紅的血漬,也不是為了縫補破損的口子,而是全然為了将這點甜繡進去。
雪信還未繡好袖口的暗紋,門外便響起敲門聲。
她驚的一瑟縮,趕緊把衣服塞到被子底下,收拾好了針線,才推開門:“這就煮好了?”
鐵手摸了摸頭,笑道:“剛煮下了,粥要細熬。阿雪,要去看看嗎?”
雪信低笑出聲,哪有叫人去竈頭看火候的?
她笑着點點頭,伸手去尋他的手掌。
一入手,濕的。
她的笑意更深,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就去看看。”
鐵手牽着她的手,大步走在前頭,激越的脈搏聲透過十指相扣的手一一傳遞。
四周的景物愈發幽深,空氣中隐隐有清冽的花香浮動。
鐵手停下來,眼前是一道未落鎖的院門。
他并不推,隻緊握着手,呼吸急促道:“阿雪,到了。”
雪信擡起頭看他睫毛輕顫的頻率,便知道他有多緊張,于是便捱下了疑惑,徑直去推那院門。
夜色尚淺,庭院寂靜無聲,隻餘下千樹萬樹的梨花。
溶溶月光撒下來,似細雨濕潤了晚梨,皎白的梨瓣裹着嫩綠色的花萼,如薄雪落滿院堤。
她正失神間,晶瑩剔透的雪蓦然飄落下來,空靈飄逸,悄無聲息間淋了滿衣襟。
輕風纏着衣角蜿蜒,略過鼻尖時已揉進了濃濃的梨花香。
她擡手接住一瓣。
“阿雪,我說過會帶你看雪。以後我們再去北地看、在冬日看。”紛紛揚揚的細雪落滿在他眼底,他仍極力佯裝着鎮靜,生怕這個承諾染上一絲兒戲。
可誰都知道,他永遠沉靜甯和的表情下是洶湧澎湃的愛意。
雪信的眸子裡顫動起潋滟的水光,從那一點漸漸洇濕了整塊冰。
一百多年間,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得償所願。
是病壞栽倒的梨樹被一雙大手細細扶起,小心翼翼地栽進黃土地裡。
是期待永遠不會被落空的踏實,是向後倒時永遠會被溫柔托舉的安心。
她用那雙梨花白的淚眼去讀他的目光,雙手扶上他的臂膀。
她那麼一小點力道施加在他身上,他的肩頸、他的脊骨、他的世界便全部向她傾倒。
滾燙的呼吸落在她的面頰上。
那雙明亮的的眼似透亮的湖,一眼就能望到心底。
裡面是疼惜、不忍、與快要溢出來的愛。
原來愛是一眼就能看見的東西。
她驟然想到了輪回道時自己的惡言以對,那一句句如刀似劍,如今反噬一般叫她疼痛難忍。
淚水忽的争先恐後往外溢,她通紅着眼眶,帶着濃濃的鼻音道歉:“鐵遊夏,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的。我隻是、我隻是.......”
她詞不達意,哽咽地不知如何往下說,急的嗚咽出聲。
鐵手卻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他忍着眼底的灼燙,歎息着抱緊她,“我知道。你隻是太害怕了。”太害怕再被傷害了。
他蓦然在她耳邊喃喃出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這顫抖的聲音一路順着耳道跌進内裡,世界向陽的一面終于向她打開。
雪信閉上眼抱緊他,緊到連滿天的雪都無法橫亘其中。
陽和啟蟄,終年覆雪的山巅乍破天光,耳邊有冰裂聲告訴她,以後的每滴淚都會有人捧着雙手來接了。
……
亭台上,龍舌蘭倚欄望向滿天的碎白,漾起一個柔和而釋然的笑。
她看到,那團污雪裡的灰燼都随風散去了。
鐵遊夏說的對,她的底色永遠結白如細雪。
尖銳、怨恨、戾氣,隻消愛就能盡數磨平。
她看着雪信嘴角那一抹笑,燦然而甜蜜。
被愛的時候,無論憂傷還是明媚,原來大家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