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菀心裡猜到追命大概會寫個心懷大義的願景,因為這就是追命,這才是追命。
但親眼看到他隻寫了這個,心裡還是有點微堵,起身離開,走到樹下上下翻看着别人的祈願。
把下邊能碰到的祈福帶看了個幹幹淨淨,才拿着綢帶和毛筆防着追命似的,離他好遠,靠着粗糙的樹幹寫下‘崔略商長命百歲。’
沒辦法,誰讓她在這個世界,隻認識一個崔略商呢。
桑菀忿忿的想到,甚至用上了靈氣,把綢帶系在了樹頂。
崔略商休想看見!!
追命看她哼哼唧唧的寫祈福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寫的記仇帶呢。
随手把自己的祈福帶找了個口子綁上,才走到桑菀身邊。
祈福帶這種東西,一般隻有年紀尚小的毛頭小子和年輕小姑娘才會相信。追命已經年過而立,往日裡見到這種東西,眼都不會多瞟一眼,更别提還要親手寫上、親手挂起來。
他想要國泰民安,就會自己去為朝廷效命,為百姓請命,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飄渺的祈福帶上。
但是因為身邊的人不同,從不逛燈會隻會大口喝酒的追命也會陪着人看花燈、一起吃點心,稱得上幼稚的和别人比試投壺和猜字謎、挂祈福帶。
隻是希望那個愛笑的小姑娘能開心。
這個常常遊戲人間的灑脫人,情之一字上總是難以自拔。
一陣風吹過,寫了潦草的國泰民安的綢帶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背後的一行小字轉瞬即逝。
等待着下一個翻看祈福帶的有緣人掀開這一角。
追命看她走路用力的樣子,知道她這是氣又不順了。
思索了一下自己又哪裡惹了小祖宗不高興,無果。
隻好歎了口氣,從懷裡拿出了雕花木盒,“喏,不知道是誰的珠钗落在了我這裡。”
他語氣帶着點暗哄和調笑,小巧的雕花木盒在他手裡不經意的翻轉着,像個魚餌。
“哼。”桑菀輕哼一聲,臉上卻很好哄露出笑意,眼睛亮亮的伸手去拿。
追命在逗逗她和遞給她之間猶豫了一瞬,看她滿臉期待的不得了的樣子,上揚的手還是凝在了原地。
雕花木盒通體雕鑿了紋樣,觸手滑膩,鎖口下方還鑲嵌了通透的白玉。
輕輕打開扣鎖,黃花梨的辛香淡淡的散開,裡面正躺着那支嵌紅寶蓮花并蒂掐絲簪。
桑菀翻來覆去的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喜歡的不得了,“崔略商,你幫我帶上好不好?”
她言語中的欣喜幾乎要溢出來。
追命卻僵在原地,他的心髒在短暫的停頓一瞬後猛烈的跳動起來。
發簪本就有結發之意,讓一個男人給自己戴上發簪,代表着何種含義可想而知。
更何況,這是一支并蒂蓮發簪。
他的嘴唇嗫嚅着,喉嚨卻幹的說不出一句話,心裡心亂如麻,腦子裡充斥着很多光怪陸離的影像,可是對着她那雙盛滿了期待和純粹的歡喜的眼睛,竟然也神使鬼差的擡起手……
追命也說不清這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麼,像是被什麼近在咫尺的東西蠱惑了,讓他忍不住朝着一個美麗易碎的夢靠近。
不計一切的瞬間短暫又漫長,等他收回手,并蒂蓮發簪已經穩穩的绾在了桑菀的發間。
第一次見她戴這樣豔色的珠钗,像是在綢緞般的烏發裡開出了嬌豔欲滴的花,珠钗上的紅寶石與她眉心一點朱砂痣映襯着,眉眼間那種不谙世事的天真瞬間淡了,襯的她的姿容豔麗起來。
當真是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如果追命不是問心有愧,一定早已豪爽的笑着贊她。
可是此時他卻不發一言,有些失魂落魄的緩緩放下手。
桑菀滿心滿眼都在漂亮的珠钗上,她收到過各種珍貴的法器符紙、稀有材料,從來沒有人送過她這麼精緻的發簪。
原來她竟然也是這麼喜歡的。
不然心裡怎麼會感覺像是有一萬隻蝴蝶扇動着翅膀。
一向活潑的有點鬧騰的小姑娘也奇怪的沒發現追命的異樣,顫抖的眼睫向下。
木盒孤零零躺在她手心,盒底赤裸的對着漆黑的夜色,一行詩刻在上面。
“花無盡,月無窮。兩心同。[1]”她喃喃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
可是她話音剛落的時候,兩個人都似有所覺的怔愣着擡頭看向對方。
世界仿佛都隻剩下彼此。
她細若蚊蠅的念語像是一道驚雷,像是蜻蜓忽的低飛,春雨驟然而來。
桑菀感知着那一瞬間,紅暈燒上臉頰,冰融的春水在她心間漫過,水盈盈的眼睛泛起灼意,她的眼睫慌亂的顫動,卻還是忍着那一刹那的兵荒馬亂看向他。
追命不敢再直勾勾的凝視她,他幾乎想要逃走,可偏偏腿像是注了鉛水一樣,讓他隻能站在原地對上她那雙水豔的眼睛。
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
他的手緊緊蜷縮着,任憑内心波濤洶湧、思緒亂飛,仍佯裝鎮靜的勾起一抹笑,逃開她的眼神,“天都這麼黑了,回去吧,已經很晚了。”
他的笑并不灑脫,反而有些滄桑,透着半生的失意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