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又問:“你咋不跑呢?”
沒人想搭理他,陶淮南聽不着回應也不當回事,玩自己的。過會兒又想起來這個,張嘴又問一句:“那你咋不跑哇?”
可能是他太煩人了,人不想跟他一塊待着了,沒出聲轉身跑了。
這次跑完沒再回來了,陶淮南手上那條冰玩得化沒了也沒回來。
哥倆第二天上午就要走了,老房子陶曉東沒賣,讓老家叔叔住着。晚上陶曉東收拾東西的時候,陶淮南披着自己的小毯子在旁邊坐着剝瓜子。
瓜子剝了不吃,就是剝着玩,瓜子仁攢了一小堆兒。陶淮南時不時回頭往窗戶那邊側側耳朵,聽不見什麼再繼續摸着剝瓜子。
陶曉東看他一眼,問:“等遲家那小孩兒?”
陶淮南問:“他咋跑了呢?”
陶曉東笑了:“你說話氣人,不愛聽還不跑?”
陶淮南“啊”了一聲。
小瞎子很少和人聊天,他的世界很小。因為看不見所以生活範圍很窄,他甚至八歲了連學都還沒上,他沒法獨立上學。
這個年紀的小孩好像都有很多小朋友,他沒有。人對未知和與自己不同的東西總是恐懼,小孩子尤其是,他們對摸着走路的陶淮南有本能的害怕。
陶淮南的小世界裡現在除了哥哥和哥哥的幾個朋友以外,就隻剩下一條大狗。跟它倒是常聊,也隻能自己說,所以他聊天經驗太少了。
陶淮南抿着嘴把瓜子仁往哥哥那邊一推,心裡想:我也沒覺得我氣人了。
因為随口問的那兩句話,聊天沒聊明白,陶淮南到走也沒再見過那男孩兒一面。
走前問他哥:“咱們走了門鎖不鎖?”
陶曉東說:“給二叔用,鎖不鎖就是他的事兒了。”
陶淮南又問:“那他還能來嗎?他爸要是再打他的話。”
這話陶曉東沒答,收拾完最後一點東西,一手抱起陶淮南,另一隻手提着行李袋,出門上了車。
好歹在一塊待了好幾天,臨走陶淮南沒撈着機會說個再見。
鄉道上覆着一層堅冰,路滑開不快。外頭好像又下雪了,陶淮南能聽見風砸在車窗上時摻着極微小的雜音。
他們這次回來的時候車上拉着兩壇骨灰,走的時候卻什麼都沒了。
汽車行駛在鄉道上颠簸得厲害,陶淮南兩隻手抓着身前的安全帶,腦袋朝着車窗的方向,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的。
應該是白色的,這邊雪很厚。
車封閉不嚴,陶淮南有點冷了。他往椅背上又貼了貼,哥哥在旁邊看了他一眼,讓他困了就自己睡。
小孩兒坐車都容易犯困,陶淮南打了個哈欠,點點頭。
他們離村子越來越遠了,爸媽和哥哥曾經在那裡生活過多年,現在爸媽又回了那裡。
陶淮南閉着眼睛,睡睡醒醒,左搖右晃的颠簸中睡得越來越沉了。
這一覺睡得又沉又久,直到被關門聲震醒時陶淮南還不太清醒,他能感覺到車已經停了。
“哥?”
他哥沒在車上。
周圍一時的靜默還不至于讓陶淮南很慌,他閉上眼睛再次靠回椅背,支着耳朵聽車外的聲音,安靜地等哥哥回來。
他等的時間并不久,很快哥哥就回來了。
車門被拉開,一路跟着響起來的還有曾經聽過一回的尖銳哭号。
她說話帶着方言,語速又快,陶淮南隻知道她在哭,并不知道她說着什麼。陶淮南縮在座位上像一隻驚惶的鹌鹑。
哥哥回了駕駛座,陶淮南伸手過去摸了摸,聽見後面老人哭着求:“救救他吧!陶家小子,你救救他!”
這次陶淮南聽懂了。
他還聽見哥哥回頭說:“你别抱着了,把他放地上,讓他平躺。”
老人抱不動一個那麼大的男孩子,陶淮南聽到什麼磕下去的悶響,随後又是老人哭着喊:“他還抽呢!這麼多血啊!!!”
她一直在哭,哭聲時高時低,夾雜着絕望的罵。
車上開始散出淡淡的血味兒,陶淮南一動不動,眨着那雙無神的眼,空洞地目視前方。
再後來哥哥把車停在縣醫院門口,拉開後車門抱起了什麼。他鎖了車讓陶淮南在車上等。
陶淮南點點頭,聽見哥哥的腳步迅速拉遠,旁邊還混着老人雜亂的腳步聲和驚慌的哭音。
車上再次恢複了安靜,但那股彌散在周圍的血腥氣卻一直散不掉。
陶淮南僵坐着微微發着抖,還是害怕的。
那老人的哭聲他聽過一回,她是遲家小孩兒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