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京瓷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少年,撇了撇嘴,似是要哭出來,心中有許多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隻一拳砸在烏澈胸口。
“這麼多年,你跑哪去了?”
那時候戚京瓷沒朋友,每天孤孤單單的,直到遇到了烏澈,她才有了第一個朋友。
烏澈家裡人不能帶他時常來淮安王府拜訪,烏澈卻也沒有放棄,自小愛爬樹摸魚的他,輕輕松松爬上淮安王府的牆,
就這樣,他們彼此相伴了三年。
戚京瓷不能出府,烏澈便偷偷帶她出去,去看上元燈節的燈火,看新年之夜的煙花,給她買許許多多的小玩意,每個節日都給她送各種新奇的禮物。
烏澈教她爬樹,鬥雞,蹴鞠,投壺,讓戚京瓷煩悶無聊的日子越發有了盼頭,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誰知道戚京瓷七歲這年,卻一直沒等到爬牆過來的烏澈。
她等啊等,等了好多天,隻以為烏澈生她的氣了,不願意陪她玩了,可一日在書房發呆的時候,卻聽見父親與下屬讨論的聲音。
“大理寺卿可惜了,一世清流,到頭來卻被污蔑貪腐,舉家流放,朝廷上下幫他說話的人都遭了殃,這世道,這世道…。”
那時候戚京瓷年紀小,聽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話,隻依稀聽見幾個字,大理寺卿,流放…
她放下了手裡的九連環,呆呆的望着淮安王。
”隔壁的哥哥…不會再來了嘛?”
淮安王沒想到女兒在聽,聞言一愣,搖了搖頭走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
“不會再來了,可惜了他們,唉…”
這三年來,淮安王如何能不知道,烏澈時常來府裡找自己的女兒玩,隻是他想阻止的時候,卻意外看見了女兒的笑容。
女兒自從戴上面紗後,就很少開懷過了,她哪怕年紀還小,卻很是聽話,循規蹈矩,恭敬孝順,從不違逆,卻也少了同齡人的那份天真。
可自從烏澈來了之後,成日裡帶女兒爬樹摸魚,可他看着女兒開懷大笑的樣子,卻也不忍心阻止了,隻派暗衛默默保護,他甚至還想過,他們二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笃,長大後将女兒嫁給他也未嘗不可,隻是可惜…
看着女兒呆愣愣看着他的樣子,淮安王并不知道,女兒是否理解什麼是流放。
那時的戚京瓷就呆呆看着父王,攪着手指,腦袋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後萊随着戚京瓷慢慢長大,戚京瓷漸漸明白了離别的意義,她也終于明白,小時候陪自己玩的那個小哥哥,不會再回來了。
那時候,戚京瓷又變成了自己一個人。
直到那天,二人再次見面,烏澈陰差陽錯救了戚京瓷,卻沒認出她。
戚京瓷撇撇嘴,有些委屈,又有些開心。
“你那天沒認出來我啊,還差點要我小命!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烏澈一愣。
戚京瓷小時候一直帶着面紗,聽說是淮安王夫婦交代的,他雖然也想知道戚京瓷到底長什麼樣子,可也沒有叫戚京瓷為難過。
他那天确實沒認出來,那日他急着完成任務,隻是為了利用戚京瓷的身份才救下了她,若非如此,他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
心中是無數個慶幸,嘴上卻是調侃。
“還不是錦鯉妹妹女大十八變,竟不想出落得如此漂亮,叫哥哥我都不敢冒認了?”
戚京瓷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帶着嗔怪又有些開心地笑:“幾年不見,你真是越發嘴貧了!”
其實戚京瓷也沒認出他,隻覺得他有些熟悉,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但是卻下意識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直到現在,戚京瓷才知道那種感覺從何而來。
故人離别多年突然相見,總是叫人悅然的,戚京瓷隻覺得幾日的煩悶一掃而空,一把搭上他的肩,卻因為身高不夠踉跄了下,換來烏澈一聲嗤笑。
“小矮子。”
戚京瓷惱怒叉腰,有些氣不過,故踮腳彈了下烏澈的腦門。
“剛還準備開了我爹那壇十年的老酒,和你一起叙叙舊,你要這麼不知好歹,就不便宜你了!”
烏澈彎下腰,滿臉的寵溺,笑的眼睛彎成一彎月牙。
“錯了錯了,郡主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屬下吧!”
二人都默契的沒有提這九年烏澈都經曆了什麼,或許現在并不是最好的時機。
剛準備進院子,卻聽見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響起,戚京瓷不經意轉頭,卻看見是絮兒。
見她匆匆忙忙地趕過來,面上都是焦急之色,甚至臉上的淚痕還未幹,戚京瓷心裡頓時有了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轉身,有些急切地扶住絮兒。
“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絮兒看見戚京瓷,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但心裡還是焦急不已,一開口,聲音都帶了哭腔。
“郡主,郡主…晴兒在凝香館,被人欺負了…”
戚京瓷聞言,半點沒猶豫,帶着絮兒就準備出門,一時間竟忘了烏澈還在她身後。
烏澈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卻還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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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館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也是京城最大的秦樓楚館,裡面來來往往的都是達官顯貴,許多貴人談生意也會在這裡進行。
可以說是十分氣派,來這裡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覃煙作為這裡最大的頭牌,許多人都争相做她的入幕之賓,可她卻不是同别人一樣,一天可以接許多客人,而是一日直接一人,并且賣藝不賣身。
哪怕如此,也有許多人争先恐後往裡擠。
戚京瓷到的時候,裡面已經圍滿了人,她好容易擠進去,就看見晴兒正捂着半邊臉,蹲坐在地上,頭發散亂,滿臉委屈。
一旁站着個女子,梳着繁瑣的淩雲髻,身着散花如意雲燕襦裙,遠遠瞧去,便能看出她的絕色姿容,此時此刻,她正把晴兒護在身後,在和面前幾個兇神惡煞的男人争着什麼。
正是凝香館的頭牌,覃煙。
戚京瓷眉頭一皺,沉着臉上前,周圍的人見她氣質不俗,看起來也不是普通人,都紛紛讓開一條道,懷裡的姑娘都不香了,都等着看熱鬧。
熱鬧非凡的凝香館竟靜默了片刻。
此時此刻跪坐在地上的晴兒抹了把眼淚,将自己的裙擺提起,剛準備站起來說什麼,一擡眼,卻看見了自外面走進來的戚京瓷。
頓時嘴角一撇,眼淚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郡主…”
看着晴兒如此委屈可憐的樣子,戚京瓷心疼極了,與此同時,怒火也蹭蹭往上漲。
她倒想知道,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在京城地界欺負她的人。
“阿瓷,抱歉,晴兒是為了幫我,是我沒保護好她。”
戚京瓷擡頭,就看見覃煙滿臉歉意地望着自己,面上滿是歉疚,她扶着晴兒站起身,歎了口氣。
“别瞎說。”
戚京瓷與覃煙許久之前就認識,那時候覃煙隻是凝香館一個不起眼的小婢女,總是被人欺負。
又一次遇見一個實在胡攪蠻纏的人,非要要了她,她抵抗不過卻也無可奈何,正準備用袖中的簪子與那人同歸于盡的時候,是戚京瓷出面救了她。
後來,戚京瓷想把她帶回府上,給她一個清白的身份,她卻不肯了,她隻是說,受了戚京瓷的恩惠,不敢再勞煩,她要靠自己搏一搏前程。
戚京瓷隻道好。
或許大多數人都不願意留在那樣的地方,可卻也不得不承認,那裡達官顯貴雲集,确實是往上爬的最好的踏闆,戚京瓷尊重她的想法,隻是告訴她,若是有一天她開口,戚京瓷必然會接她出來。
這幾年來,二人的關系也越來越好,戚京瓷時常會和覃煙一起出去逛街看戲品茶,有什麼好東西,也會第一時間給對方分享。
前幾日戚京瓷得了宮裡賞賜的一批重蓮绫,是四川閥州、阆中缫出的“水絲”,絲細光潤,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十分美麗。
戚京瓷拿到手的時候,第一時間便想到了覃煙,送到宮裡做成了幾件上好的衣裙,今日剛送到淮安王府,戚京瓷便讓晴兒給覃煙送來。
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晴兒回來,原來是這裡出了事。
扶起晴兒,戚京瓷心疼地看了看她臉上的紅印子,沉聲問道。
覃煙剛想開口,卻被晴兒搶了先。
“回郡主,今日奴婢奉郡主之命前來給覃煙姑娘送衣服,來的時候卻看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正糾纏姑娘,奴婢上前才知道,覃煙姑娘每日隻接一位客人,而近日已經接過客了,可這男子不依不饒,要對覃煙姑娘用強,奴婢怕姑娘受欺負,上前想幫忙,卻被他扇了巴掌…”
那人一巴掌将她甩到地上,她自小在郡主身邊伺候,還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
旁邊那肥碩的男人聽了半天,總算是搞清楚怎麼回事了,一臉不耐煩。
“少廢話,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一個妓子卻擺起了官家小姐的譜,真是又當又立,可笑至極!要我說…”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那男人話說了一半,被打了一巴掌,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一臉震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卻發現嘴角已經滲出了血。
晴兒吓了一跳,小聲開口:“郡主,這好像是太仆寺主簿家唯一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