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京瓷掀開簾子的一角,望着外頭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麼,一直沒有開口。
戚甯甯望着她,許久也入了神。
這就是她的姐姐。
她自小過得并不好,在莊子上和那些奴婢家丁沒有分别,甚至因為她的身份,被排擠,欺負,總是被分到最髒最累的活。
在那個莊子裡,隻有母親是真心疼她,母親最常做的事,就是站在窗子邊發呆,見她來了,總會把她抱在懷裡,不發一言。
母親也總被欺負,導緻她身子越來越不好。
可讓她徹底絕望的,是那日的一場大火。
母親好容易得了些銀錢,給她買了身新衣服,可惜不小心掉在地上,弄髒了裙角,母親去幫她洗幹淨。
吃着母親留給自己的晚飯,心中美滋滋地想着自己過幾日穿新衣服的時候要梳着什麼樣的頭發,可還沒想到,就聽見外頭吵嚷起來。
“着火了,快救火!”
“南院着火啦,大家快去救火!”
她踉踉跄跄跑去,卻隻看見漫天的火海,所有人都不敢進去,也不讓她進去。
就那樣,她期盼了許久的那件新裙子,與她唯一的,最愛的母親,一起葬身在火海。
那年,她七歲。
她心中恨,可沒辦法。
她恨戚京瓷,明明他們都是淮安王的女兒,待遇卻天差地别,恨淮安王,明明有妻子,卻還要玷污娘親,恨他們一家人和和美美,他們母子二人卻過的連下人都不如,最後卻仍要骨肉分離。
她帶着恨意來到王府,卻沒想到戚京瓷并沒有像想象中的惡意針對她,害她,她甚至連如何反擊都想好了,可戚京瓷卻偏偏沒有那樣做。
倒顯得她斤斤計較心心念念的那些成了笑話。
戚甯甯抓着扶手的手指的指尖都有些泛白,可見她用了多大力氣。
戚京瓷似乎感覺到身後的目光,輕輕回頭,就落盡那小姑娘睜的溜圓的眼裡。
她忍俊不禁。
“你怎麼瞪着我做甚?我又如何得罪你了?”
戚甯甯反應過來,連忙收回了視線,低下頭,手指局促地攪着衣袖,不發一言。
戚京瓷笑着搖了搖頭。
她終究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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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清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廟,來這裡的大多是宗室子弟和皇族貴胄,以及京城中的老百姓。
戚京瓷一行人來之前,住持就收到消息了,早早出來迎接,倒是叫戚京瓷有些難為情。
“師父不必前來迎接,倒是我們應該前去拜會師父,不然倒顯得我們心不靈。”
戚京瓷福了福身,笑道。
住持身披袈裟,身着月白僧袍,神情沉靜,手上挂着佛珠,聞言雙手合十,目光虔誠。
“阿彌陀佛,施主不必多思,心誠則靈。”
戚京瓷嘴角牽起一個淺淡的笑,跟着主持一起上了階梯。
卻不想,在這裡,她看見一個令她意外的人。
燕珩洲。
那人今日身着一身月白色長袍,倒是與往日的一身玄衣對比鮮明。
古樹婆娑,禅院幽深,雙手合十,修長的手指似有規律地慢慢扣着那一串沉香木佛珠,一粒一粒地轉動。
他低眉斂目,眉眼間竟透出些慈悲來。
他這樣的人,竟也會有求而不得的事嗎?
戚京瓷眯了眯眼,想到上次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心中的一絲别樣的情感瞬間被一襲冷水沖散。
他明明就是那樣冷漠的人。
戚京瓷不再看他,而是拿着手中的鮮花,徑直入了廟,點燃了中央的香燭。
随即退開幾步,行三鞠躬禮,閉上眼,雙手合十,默默祈福祈願。
信女有三願,一願父母康健,無災無病。二願大乾上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戚京瓷頓了頓,片刻後,心中默念:
三願信女與璟王,能有美滿姻緣。
戚京瓷又想,若姻緣難求也無妨,她隻願他能平安健康,長命百歲。
扶清寺有棵古樹,聽說許願很是靈驗,戚京瓷帶着戚甯甯,往古樹方向走去。
還未上前,就見前方人流湧動,看來來古樹祈福的人不少,可即便如此,戚京瓷還是想上前湊湊熱鬧。
她拉着戚甯甯,擔心她走丢,好容易擠到了前面,戚京瓷發現,自己前幾日做的新裙子被踩髒了。
白色的裙角,此刻已經滿是髒污,戚京瓷懊惱地皺了皺眉,一擡眼,卻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又是他。
仿佛周圍的時間和景色都凝固了一般,燕珩洲在戚京瓷的眼裡格外清晰。
他身邊站着個身着白色鬥篷的女子,那女子拿這個祈福的紅色木牌,神色盡顯天真,旁若無人地踮腳去和燕珩洲說話。
燕珩洲生的高大,似乎是怕她聽不見,微微彎腰,側着身子去聽。
片刻後,女子寫好木牌,遞給燕珩洲,燕珩洲自然而然結果木牌,幫她挂到樹上,二人看起來如此般配,讓人挑不出錯處。
木牌下的穗子随風搖晃,樹上的鈴铛叮零作響。
戚京瓷愣愣地看着那般配的背影,心中有種說不上的酸澀,可隻片刻,便被她壓了下去。
有風拂過,她将碎發的輕輕撥到耳後。
看來他心中早有所念之人了。
戚京瓷沒有多留,與戚甯甯一起離開人群,準備回府。
她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方才覺得,她許下的願望有些可笑。
卻不知,她轉身離開後,身後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