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看久了,尚算入眼。
正如邵霄淩之前的評價一般——若未毀容,本該是個氣質不凡、月朗風清的俊朗青年。
然而事實是容貌已毀,再可惜也沒用。
邵霄淩想了想,那面具之下延伸出來的疤痕與毒紋,一般人也确實接受不了,難怪沒人要。
更别說他的雙手腳腕處都還纏有層層繃帶,甚至綁到手掌和小腿,聽聞那下面的皮膚還都是潰爛的,想想就糟心,也是夠讓人皺眉繞道的。
正想着,那慕廣寒回頭望着他。
目光接觸,邵霄淩忙扭頭避開。誰知那人竟直直朝他走來。
唉,嫌棄,想跑。
慕廣寒才懶得理這洛州二世祖拿腔作怪的嫌棄,正事要緊。
“廣寒想請教少主幾個問題。”
洛州地圖在眼前被鋪開。
慕廣寒話很密,問題極多,沒個完。
邵霄淩雖聽得頭大,卻也知道是正事,再不情願也隻能配合。
半月之前,殺父仇人儀州侯櫻祖出兵攻打洛州邊境臨城,洛南栀帶兵救援。誰想臨城之圍雖解,大軍卻在回程途中被西涼軍偷襲,困在邊境小城唐沙之中至今不得出。
也是正因如此,才是邵霄淩去接的慕廣寒。
好在唐沙小城富庶,尚有足年餘糧。隻要固守不出,無論是西涼還是儀州的糧草都拖不起,遲早撤軍。
這也是邵霄淩沒有太過擔心好友的緣由。
可在慕廣寒看來,雖說洛南栀拖得起,但若能早日解了唐沙直圍,或者更貪心一些……幹脆幫洛州把從安沐到唐沙之間近期被瓜分失陷的四城盡數拿回。
邵霄淩雖然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樣,可真問他全州軍防、糧草道路,他倒一一是清楚的。
畢竟也是少主,還不算昏庸到無可救藥。
慕廣寒問了一個多時辰,心中漸漸有了底。
眼下情勢,并非全然無解。
他覺得他應該能夠研究出一個既能收複失地,又兼早日解救出洛南栀之法。
邵霄淩:“……”
這人,幹什麼啊?
突然就笑了,繼而拿着地圖就走了。
這月華城主雖容貌被毀,一天天看着心情倒是不錯。
邵霄淩不懂。再一想,剛剛那人指着地圖上的城池時,是不是靠他過近了些?那繃帶下修長的手指,是不是還若有似無地碰他了?是不是還偷偷吸了兩口他身上的熏香?
登時一陣别扭,在袖上嫌棄地抹啊抹。
……
洛州安沐。
碼頭之上人頭攢動。
百姓自發着各色彩衣迎接月華城主,江邊與茶樓上都站滿了人,可謂是萬人空巷盛景空前。
邵霄淩打扮了半天。
他生得俊俏,公認洛州第一美男。素來是洛州當仁不讓的門面,自要錦服華冠俊朗逼人。
打扮好一出船艙,恰好撞上慕廣寒。
呵——
有人知道自己醜,準備得倒是挺充分。
慕廣寒今日裝扮,并非之前僅戴面具的樣子,而是換了一襲白衣,頭戴鬥笠,罩着層層白紗從頭到腳。
如此一來,天王老子都看不清他長啥樣。
倒是适合。
既顯得高貴莫測,又不至于拿出真容吓人。
若非必要,邵霄淩也不願意随便碰他。然而下船之時百姓百官翹首昂視,衆目睽睽之下,他當然還是要給足貴客面子。
盛夏江南,綠柳成蔭。
洛州侯向貴客伸出手,笑意俊朗溫柔。
卻不料,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
那是一普通侍衛打扮的黑衣男子。乍看樸素、氣質内斂,偏一張臉卻生得俊美無雙。
邵霄淩:“??”
這人誰啊?
慕廣寒那日一早醒來,先去查看楚丹樨的傷勢。
結果人竟不在房間,找了一圈,才在夥房找到了人。這人重傷未愈,竟在那指導廚子做他愛吃的甜口翡翠蝦仁!
慕廣寒:“你,立刻馬上回去躺着休息。”
楚丹樨垂眸,搖了搖頭:“荀大人派我照顧主人,并非讓主人來照顧我。”
随即又對廚子道:“這裡再多放些糖,拔絲也無妨,主人愛吃很甜的。”
“……”
一個時辰後,大船靠岸。
前所未有的夾道歡迎火熱陣仗,實屬震驚了慕廣寒。隻能暗暗汗顔,那個瘋狂編排他的《月華城主風流史》,應是在洛州賣得很火。
唉……
盛夏楊柳,郁郁青青。同是江南,慕廣寒踏上洛州之土前,偷偷向一邊烏恒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後一眼。
“主人……”
兩隻手同時向他遞過來,慕廣寒選了邵霄淩。
周邊洛州百姓那麼多,雖是互相嫌棄,也得顧及主人家顔面。
隻見那侍衛則失魂落魄,像街邊被主人丢棄的流浪犬一般。邵霄淩赢了,得意洋洋,又忽然想起衛留夷那張頹然沮喪的臉。
與眼前這人很是相似。隐忍又不甘,像是咬着牙随時會蹦斷弦要撲過來撕咬他的野狗:“月華城主,你可别後悔。”
烏恒和洛州就在毗鄰。
邵霄淩和衛留夷一個是洛州侯幼子,一個是烏恒侯獨子,從小父輩往來時常能碰見,也常被拿來比較。
邵霄淩自幼頑劣不羁,最看不慣衛留夷那副知書達理、道貌岸然的樣子,裝什麼裝?
然而,多年挑釁,他都不曾讓衛留夷卸下僞裝。
倒是這貌醜的月華城主,竟讓一向低看他的衛留夷破天荒地,露出了極為難看的嫉妒與不甘。
邵霄淩一邊心裡暗爽,一邊又想不通。
牽着月華城主上華車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高挑挺拔,身形不錯。想必才華也無可挑剔,洛州圖看一遍就背下來。
單和此人做個朋友的話,他倒也不介意。
可衛留夷與那侍衛眼神,卻分明就是晦澀已極,想碰觸、想獨占、想據為己有的魔怔樣。
邵霄淩想想頭皮都發麻。
實在不懂這醜人到底有什麼好。
指尖相觸,他就更不理解,瞧這手上的紗布……衛留夷和那侍衛都不嫌他殘破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