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又道,“福晉之前也不是沒有賜過菜,但哪次都沒有這次來得叫人生氣。”
“以前賜的好歹都是我愛吃的,可這次呢?這次賜的是你阿瑪平日最愛的那道紅燒素丸子……還是在新人入府的當天,讓人送來這麼一道菜。你說,她這不是敲打,不是示威是什麼?”
“我這心裡啊,實在是怎麼想都不舒服。”
令李格格感到不舒服的其實不是菜肴本身,而是賜菜這件事背後所隐藏的含義。
叫她不得不思慮,一向偏安一隅,歲月靜好不問世事的福晉是不是開始看不慣她,要對她出手了?
于是說罷,她已經難受得捂住了胸口,眉睫緊蹙,眼尾泛紅,眸子裡更是水波盈盈,泫然欲泣。
“額娘!”二格格稚嫩的聲音霎時嚴厲了半瞬,很快又低落下來,“額娘你說什麼話呢,嫡額娘不是這樣的人。”
“您想,若嫡額娘當真心思狹隘,又怎會允許你住到這西側殿來?”
李格格現在還不是側福晉,即便孕育過三個皇嗣,也沒有資格住到隻有側福晉才能居住的側殿來。
是以嫡額娘若是真看不慣她,隻需将此事往宮裡一報,那邊自會降下責罰,完全不需要髒了她的手。
這樣的道理李格格何嘗不懂?
但她還是被刺激難受得不行,聽完女兒的話,眼裡泛濫的水光一絲減輕的趨勢都沒有,唇瓣緊抿着就是不說話。
二格格見狀,隻能咽下那些道理和規勸,從榻上探過小小的身子,拍了拍李格格的手,“額娘莫要多想了。”
“女兒說句不好聽的,額娘可知曉,我大清曆來沒有側室扶正的規矩?”
李格格怔了怔。
二格格繼續道:“您看大伯母就知道了。”
她口中說的大伯母,指的是直郡王福晉伊爾根覺羅氏。
康熙三十七年,伊爾根覺羅氏因病離世後,郡王府從此沒了女主人。不少人還在猜測直郡王會不會為府中格格請封側福晉,好管理郡王府中的一應事務呢,就從宮中乍然傳出來消息,說是惠妃已經在為直郡王相看繼福晉了。
衆人這才恍然領悟過來,直郡王為何一直沒有請封側福晉,原來是怕繼福晉入了門後,發現府中已有一個執掌中饋的側福晉的話,會有損顔面。
二格格看她神色怔然,明白剛剛的話已經說到了她心裡,于是又緊接着說道,“所以額娘……嫡額娘是真的沒有必要針對您,您就不要想太多了。”
哪怕阿瑪此時此刻被封為郡王,又為額娘請來了側福晉之位,想必……嫡額娘也不會如何放在心上。
這話說來有些殘忍,但事實就是如此。
李格格轉瞬也想明白了,她低頭拭去眼角淚花,轉頭仔仔細細地重新審視起了自己這個女兒,半晌,才淺淺笑了。
“額娘不如你看得通透,也不如你心思玲珑。你這樣……額娘就放心多了。”
二格格明白她的意思:“女兒長大了便該為阿瑪額娘分憂,若總是反過來,叫阿瑪和額娘時時為我操心,那才是不孝呢。”
她看李格格臉上神情已經趨于平靜,這才慢慢縮回了身子,重新端坐于榻上,撿起桌上糕點,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李格格一臉憐愛地看着她,須臾心下微微一動,“你說……若是讓福晉出面去請那位季夫子來教你讀書,你看如何?”
二格格聞言,霎時加快咀嚼的速度,待咽下最後一口糕點,她端起茶盞喝了兩口,等到溫熱的茶水滌清唇齒間的碎屑以後,她才重新擡頭看向李格格,“女兒覺得不如何。”
“那季夫子既已多次拒絕,我們便不該多做打擾。再者阿瑪常說‘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個人’,我現在年齡還小,讀書習字當從基礎練起,一般的夫子就已經夠用了。而若換做學識過于高深的夫子,女兒也怕聽不懂呢。”
她勸了幾句,見李格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知她心裡頭還未放棄這個想法,于是皺了皺眉,“而且額娘,嫡額娘不一定會願意幫我。”
“她是嫡福晉,你和弘昀都要管她喊一聲嫡額娘,照拂府中子嗣本就是她份内的責任,她憑什麼拒絕我?”
“可是……”
二格格話還未說完,就被李格格揚手打斷,“行了行了,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額娘下午就去跟她提一下此事,你放心,若她不答應,額娘也拿她沒轍,不可能為難得了她不是?”
“額娘隻是想再試一試。”
她都如此說了,二格格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她抿了抿唇,有些羞愧和無措,“要不額娘……下午我同你一起過去吧,我也好久沒有給嫡額娘請安了呢。”
李格格看了她幾眼,心道這也行,當着孩子的面,她總不好拒絕吧?
當下笑眯眯地答應了,轉身便讓人給福晉傳了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