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特别冷,雪下的有兩尺多厚,天上大塊大塊的烏雲,像瓦一樣,堆疊在一起,鵝毛大雪還在繼續下着,看起來老天爺真要把天地間的空間填滿。
天蒙蒙亮,大概五六點鐘,惦記着今天是丈夫歸家的日子,屋裡的年輕女人早早就醒來了,姚秋月借着外邊雪地映進來的一點亮光,将原本蓋在被子上的衣服拾起來穿上了,又找了梳子劃拉了幾下頭發,将一頭微卷的黑發盤了起來。
她剛把門推開,迎面一股冷風吹過來,凍得姚秋月打了個哆嗦,她縮着脖子搓了搓手,加快腳步往廚房而去。
“啪”的一聲,火柴輕輕一劃,明滅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動,姚秋月往竈裡塞了把幹稻草,火就生起來了,給這個冰冷的廚房帶來了一絲暖意。
家裡是幾個媳婦輪流燒飯,廚房有兩口鍋,一口燒水一口做飯,姚秋月從角落裡挑了個老南瓜,切成小塊和小米一起下鍋熬,又加了幾個窩窩頭和紅薯在籠屜上蒸,天氣冷,早上喝點粥也能暖和暖和身子。
忙活完這些,她剛想從鍋裡舀點熱水洗漱,就聽見外邊傳來一陣響動,姚秋月猜想是丈夫回來了,果不其然。
唐實今年二十三四歲,眉目俊朗,一把子力氣,是十裡八鄉難得的好後生,身上還沾着未化的雪,唐實跟在姚秋月身後進了廚房,他将頭上的蓑笠摘下,露出了懷裡護着的孩子。
“孩子?哪來的孩子?”
“黃河邊上撿的,是個女嬰,我瞧見時就剩一口氣了,你瞧瞧。”
唐實将孩子遞給媳婦,歎了口氣,“這冰天雪地的,我撿起這孩子後連奔了幾裡地,才找到了一戶農家,喂了些米湯給她,現在已經沒啥事了,身上沒毛病,是個健全的女嬰。”
“等天亮些,問問娘要怎麼弄吧,送人還是,其實我覺得咱們自己養着也成。”
懷裡的孩子大概兩三個月大,呼呼地睡着,小臉白淨白淨的,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白嫩瑩潤,像一個小湯圓,捧在手心都怕碎了。
姚秋月聽着這話,内心微動,她和男人結婚好幾年了,肚子都沒個音訊,去醫院檢查都說她和男人是不易孕體質,想要孩子怕是比尋常人更難。
不知怎麼回事,明明不是她的孩子,但抱着這娃娃,姚秋月有種空缺已久的内心被填滿的感覺。她眼眶莫名的有些發酸,低下頭用自己的臉貼了貼孩子嬌嫩的臉龐。
“孩子别送人了,我們自己留着養吧。”
她剛說完話,就見丈夫沖自己笑,唐實伸出長臂将媳婦撈入懷中,“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怎麼就這麼巧讓我撿着這孩子了呢?我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覺得這就是老天爺看咱倆現在還沒孩子,特意送給咱們的閨女,讓咱們先養着。”
“你帶着孩子先回屋吧,我等會給孩子熬點米湯。”
姚秋月就帶着孩子回屋了。
唐家現在住的房子還是早些年唐老頭領着唐家幾兄弟建起來的,東南西北一共九間屋子,房子下半截的牆是用青磚砌的,寬敞亮堂,在這綠水村裡也算是難得一份的豪宅了。
唐家現在當家做主的是老太太陳鳳籬,她一輩子共生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老大唐忠靠着點關系在縣棉紡廠工作,娶了前村老劉家的女兒,夫妻倆生育了兩個兒子,大孫子成潤今年七歲,在縣裡的小學上一年級,小孫子成新今年四歲。
老二唐勇娶了本村林家的女兒,夫妻倆生了兩女一男,連生了兩個女兒才得了這麼一個小兒子,所以也格外偏疼,老二媳婦平日裡為人愛計較些,但說到底也不是個壞的。
老三唐厚的媳婦是山西人,娘家離得遠,同樣也生了兩個兒子,大的五歲,小的剛滿九個月。
老四唐實娶的是後村打鐵匠姚遠山的女兒,那人長得叫一個水靈,還念過書,是個有文化的女子,唯一可惜的就是兩夫妻結婚幾年了,還沒有一兒半女。
現下這時節日子過得艱難,大家夥都攪在一個鍋裡過日子,總是少不了什麼磕磕碰碰,家裡娃娃多,都是上房揭瓦的年紀,雞飛狗跳的格外鬧騰。
打仗一樣的吃過早飯後,唐實和姚秋月抱着孩子到了陳老太屋裡。
這年頭被丢棄的女嬰也不算罕見事,陳老太看着那白嫩可愛的小娃娃,也忍不住軟了心腸,“這麼可愛的娃娃,也不知是哪對狠心的父母就給丢了,老四,老四媳婦,你們想要把這女娃娃留在身邊養?”
“嗯,娘,我們現在也沒個自個的孩子,想把她留下來,以後就當親閨女養了。”
陳老太向來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不反對,你們自己拿主意就成,但你們可要記住一點,兒女皆是緣,哪怕是養子也是命定的緣分,以後就算你們有親生孩子了也别虧待這個撿來的孩子。”
唐實兩口子聽着陳老太同意了,也松了口氣,唐實看着媳婦懷裡的孩子,向陳老太保證道,“娘,您放心,我和秋月以後一定對孩子好。”
唐實和姚秋月抱着孩子從陳老太屋子出去時,老二媳婦林丹紅和老三媳婦侯松梅和家裡的幾個孩子都圍了上來。
“喲,這孩子長得真幹淨水靈。”侯松梅懷裡抱着小兒子,瞧着心裡稀罕得緊,這十裡八鄉的孩子沒一個長得比眼前這個小娃娃好看的,她一直就想要個女兒,但沒想到還是生了個帶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