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幼崽坐在角落裡小小的椅子上,一手抱着洗得發白的舊玩偶,一手托腮發着呆。
不遠處的大人們正在吵架。
——我就直說了,沈煙那個不孝子,根本不配拿家産!
——這麼多年都沒聽說過他的動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結果老爺子一病,就突然蹦出來個兒子。
——哈,還真夠巧的。
——在座的各位這些年誰不是逢年過節來看老爺子,誰不比沈煙做得好?平心而論,這錢難道不該給我們?
——但小東西畢竟是唯一的親孫子……
——親孫子又怎樣,親兒子又怎樣?盡過孝麼。
——我同意,這麼小的孩子也用不着什麼錢,給他多浪費啊。
——噓,小點兒聲,别給小東西聽去了。
——聽了又怎麼樣,他才多大,能聽懂什麼?
最後那個人說得沒錯,梨覺的确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他才三歲,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寶寶,哪裡懂大人的勾心鬥角。
但梨覺反複聽見了唯一一個熟悉的詞。
沈煙。
那是他爸爸的名字。
沈煙是沈老爺子的獨子,沈家家大業大他無心繼承,幾年前跟一個男人私奔了,從此杳無音訊。
在沈家人看來,那就跟死了沒什麼差别。
沈老爺子年輕時候有舊疾,最近入冬後着了風寒,一病不起,醫生說是時日無多了。
各懷鬼胎的親戚們自四面八方湧來,誰都想在老爺子彌留之際露個臉,從無人繼承的龐大遺産裡分一杯羹。
——原本的确無人繼承,如果不是警察突兀地帶着個小幼崽上門,告知經比對後,确認這孩子是沈煙的親兒子,老爺子的親孫子。
快咬到嘴邊的肥肉忽然有了主,換誰也不可能心平氣和接受。
親戚們激烈讨論着到底怎麼把“屬于”他們的錢拿回來。
呆呆坐在小椅子上的幼崽并不關心他們在吵什麼。
他隻想知道,爸爸……去哪裡了?
梨覺有記憶起,就和爸爸相依為命。
爸爸希望他是自由的,不被家族束縛,因此沒有讓他繼承姓氏,就隻是叫梨覺。
他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樣,沒有媽媽,沒有熱鬧的兄弟姊妹、叔伯舅姨。
他隻有爸爸。
那些都沒關系,有爸爸就好了。
爸爸沒有很多的錢,但有很多很多的、隻給崽崽的愛。
會變着法子叫他“小梨崽”“覺覺寶貝”“寶寶”“小甜心”,撓一撓他的小肚肚,親一親他的小臉蛋。
小幼崽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啦。
可是有一天,爸爸忽然不見了。
崽崽不哭不鬧,在家乖乖等着爸爸回家。
可是爸爸一直沒有回來,幼崽餓得昏了過去。
幸好有鄰居及時發現,報了警。
再後來,就被送到這個富麗堂皇、卻冷冰冰的大房子裡。
沈老爺子昏迷多日,恐怕很難再醒過來,至今還不知道自己多了個孫子。
沒人撐腰,三歲的孩子當然成了狼群裡的小羊羔,任人宰割。
大人給他臉色,給他吃冷掉的飯菜,讓他睡滿是灰塵的儲藏間地闆。
小梨覺是在疼愛中長大的崽崽,這些手段并不能真正傷害到他。
他隻是很想爸爸。
爸爸,什麼時候來接崽崽回家呢?
他最喜歡的玩偶,已經快要聞不見家裡洗衣液那種香香的味道了……
“你餓嗎?”
忽然,一雙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出現在幼崽的眼前。
崽崽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布鞋,然後,順着對面那雙鞋擡起頭。
一個黑頭發棕眼睛的男孩。比他大一點兒。
梨覺記得他。
男孩名叫淩西,是沈家唯一願意對他好的人。
淩西是司機老淩的兒子,從小就在沈家人眼前長大。
前兩年老淩在載老爺子去公司的途中心髒病發,沒搶救過來,自此沈家收留了成了孤兒的小淩西。
盡管是老爺子親自安排收養的,五歲的淩西很懂得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
從未表現出争搶繼承人位置的意思,尊敬地叫其他人“先生”“夫人”,聰明又懂事,很得大人的喜歡。
梨覺被送來沈家後,隻有他會悄悄給幼崽送熱乎的飯菜,和才洗過、烘過的小被子。
哪怕二伯母拽拽他的袖子:“小淩啊,沒事兒别去招那孩子,不祥的。”
哪怕三表叔拍拍他的肩膀:“小淩,你以後走正道,别接觸那種人。”
哪怕小堂哥故意在幼崽能聽見的地方大聲道:“還不知道跟他那個爹學了什麼不三不四的東西呢。”
淩西表面乖巧點頭,表示都聽進去了。
轉身又裝了一兜兜的糖果給梨覺送去。
男孩低頭看着小幼崽。
小梨覺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淡淡的金。
長而卷翹的睫毛一眨,忽閃忽閃,眸色隐約宛若流光。
巴掌大的小臉,皮膚布丁般白嫩,五官格外精緻。